第165章
  “道友是?我与你并不相识。”
  良久,时阙转身,声音温和。
  此话一出,旁听路人们皆看向东占。
  大家嗅出味道不对,这绝不是普通同门之间争吵时的手段!少年其声虽平静,但仔细推敲,字里行间藏着怨气,牢牢缠住对面人。
  东占愣了愣,捂住嘴:“……师兄不认识我?师兄失忆了?”
  时阙沉默,正要转身,被师妹抢先抓住:“我与师兄种种过往,那些海誓山盟,难道只有我一人承担?”
  时阙不会甩开她:“道友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话落,东占松手,神色震惊又崩溃,掩面往后跑,呜呜的哭声渐渐远去。
  凑热闹的路人们:哎呀,她不会信了吧!这人怎么不追!
  所有人都装自己手上有事,心里话井喷,余光全到时阙身上。
  时阙站在原地,手捏紧,全力控制肉身不再崩溃。
  但他依旧眼睛生疼,雾气一片,没办法停住。
  沉默许久,他慢慢朝相反方向走,黑纱颤动,脚步虚浮。
  路人们捏紧手里的锅碗瓢盆:怎么回事,不能错过呀,有话好好说嘛——
  等时阙的背影消失,失望的人们回到原位,摊主继续售卖,路人不再停留。
  藏在拐角的东占偷看,见师兄真走了,叹口气。
  “道友,可需修士恋恋秘籍?这是孤本,照此秘籍可助你与倾慕之人心神共振。”
  突然,眼前伸来一本册子,背篓里全是《东神传》的小贩跟过来,低声建议道。
  东占无聊,想看看,却没拿到。
  “道友,孤本只寻有缘人,仅十二灵石建你与此籍之缘。”小贩没让她碰,颇有碰了就要买的架势。
  东占摆手说不要,小贩持续纠缠,还列举道:“道友!你深陷情字,若不及时处理,与那位师兄的情分远了如何是好?”
  东占:“他演的,我配合他演而已。”
  小贩:“自然,小孩都看得出,道友师兄不擅此计。”
  东占:“……给我吧。”
  不愿再停留,东占付账拿书。然后小贩蹿出去,又掏出份恋恋籍,对一人道:道友,这是孤本。
  这册子极小,她揣进兜里,起身去寻师兄。
  顺着灵气流向,东占走进一家观赏用的仙植园。暮春的风温暖,阳光下花卉们香气浓郁。
  时阙站在角落,与饱和的色彩割裂,他是太阳本身的阴影,不管如何都不会踏入阳光中。
  东占边走边俯身,安静回到师兄身边。
  时阙走得慢,没有收敛灵气,自然是在等她找到自己。
  仙植园东南角有池塘,虽小但清澈干净,池边有祈愿的灵石牌,求机缘求贵人求门派录用。
  这座城镇偏远,小小池塘成为一座神龛,承载修士们的愿望。
  东占刚走近,时阙又要转身。
  她撩起黑纱牵住师兄,还没拉热乎,后者躲开,侧首不理睬。
  一不做二不休,东占张开双臂抱住时阙。
  东占心想,他要说道友自重。
  时阙声音轻飘飘:“道友自重。”
  东占装出悲伤表情,环住时阙腰身,紧紧抱着:“师兄这件事还记得吗?”
  话落,她把采的花递给师兄。
  “当时在阳仙湖,我们往湖中丢石子祈愿长生……师兄不如也将花掷入此池,说不定会想起你我过往。”
  时阙不动,东占边防止人跑,边拉着他手将一枝花掷出。
  花扔近了,碰到池边掉落在地。第二枝扔远了,越过池塘掉在墙边。
  东占把第三枝放进师兄掌心,松开他,示意后者自己扔。
  时阙静默片刻,抬手扔出去,准确落入池中。
  花朵轻盈,浮在水面,波纹荡漾。
  “阳仙湖之石若浮则愿成,这次……花若沉入池底,师兄便会记起我。”东占盯着漂浮在水面的花,将第四枝递给师兄。
  少年捏住花枝,黑纱垂落在花瓣,如污泥覆盖色彩。
  他开始扔,第四枝第五枝第六枝……花占满池面,直到东占递来最后一枝,也没有一枝沉入池底。
  东占轻声:“最后一次。”
  时阙抬手扔出,回身离去,他知道结果。
  东占却没有跟来,脚步声往后,她走到池塘边。
  东占俯身,指尖拂过水面摇晃的花朵——她的手往下,将第一枝花压入池中,水波溅起,她不顾衣袖湿润,手带着花触及池底。
  哗。她重复动作,一枝又一枝,将所有浮在水面的花全压入池底。
  听见声响的少年停下,转身望着师妹背影。
  她手伸出池水,所有许愿牌晃动,砰砰作响。
  东占走到时阙跟前,掀开黑纱,湿润的手指扶住他脸,让回避又颤抖的视线望向自己。
  她垫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
  两人视线对撞,东占问:“师兄可想起东占了?”
  时阙垂头不语,他还不想说话,开口瞬间似乎会提醒自己这是在梦中。
  “师兄没记起全部,那我们回跃云,可以想起更多。”东占不介意,牵时阙的手,这一次没有被躲开。
  ————
  两人回到跃云时,引起不小争议。
  一是传言再次渡身的东占竟活着,二是毁掉内阁的时阙回来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天运脉,而是来到内阁。
  白玉大门被毁,整个殿宇半边被削掉,三道金影的位置空荡,时阙当时动静非常大。
  东占环视一圈,走上台阶到顶端,她站在跃云权力最高位,想了想,在这级台阶坐下。
  殿宇右侧被毁,云雾触手可及。时阙站在她身边,黑纱因为风而摇晃。
  东占等待半晌后,抬眼见到急切跑来的人影。
  除睡大觉的净乙,五位掌脉第一时间赶到内阁。
  “你们……命理首席,灾祸已结束,天运所做之事理应被处决!”
  无人知道为何仙胎锁没有起作用,内阁长老陨落同时,时阙也该被斩落头颅。
  金刚脉掌脉第一个开口,他指着时阙,气色恢复得很好。其他掌脉没有吭声,还是聪明人多一些。
  “师兄做了何事?掌脉与我细说。”
  “他趁浪潮混乱,来到内阁摧毁三位长老真身……”
  “谁看见了?”
  东占手随意搭在膝盖,视线低垂,注视台阶之下的人们。
  金刚脉掌脉表情一变,她重复:“灾祸之中人人自危,有哪位弟子守在内阁,亲眼见到师兄犯下大罪?”
  “若有,请其来此作证。”东占神色平静,扫过所有掌脉,定格于金刚脉掌脉身上,“还是说,只有掌脉您见到了?”
  声音落下,一阵从天边降落的嗡鸣。
  被锁链缠绕的巨剑本该在台阶后。
  内阁保存天运肉身所铸本命剑,象征执掌权威,依靠仙胎锁控制天运镇压十二域——
  红光如日阳,少年握住了属于他的剑。
  东占与质疑者对视:“掌脉告诉弟子,您见到了?”
  没人再说话,她下落的视线如巨石,压在每人头顶。最终,金刚脉掌脉应道:“……首席说的是,无人目睹,这等谣言自会消失。”
  东占颔首:“三位长老陨落,掌脉们与内阁定不负他们期望,永筑跃云之高。”
  内阁?掌脉们疑惑抬头,与最高处的东占对视。
  她坐的位置足够解释,命理与天运,将成为新的内阁。
  良久,掌脉们接连附和,在最后一位回答后,时阙手上的剑才消失。
  等其余人离开,残破殿宇再次只剩他们两人。
  “师兄,你看那儿。”东占指向台阶最底下,靠左的位置。
  “那是我第一次到内阁,想进入天运脉,撒谎时站的地方。”东占托着脑袋,低声笑,“师兄有想起吗?我的理由很完美,因为命理与天运听起来相近。”
  时阙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他记得,当时东占提出进入天运脉,自己没有想法,也不知东占会带来什么。
  “如果重来一遍,师兄会开口拒绝我接近你吗?”东占问。
  时阙避开她视线,有答案在他喉咙,但一直没有说出。
  东占起身下台阶,走到那个位置。
  她望向时阙,抬手行礼,重复当初所言:“师尊曾说,我最好进入与天地自然共振的脉系修习……师兄可否愿意为我第二位师长?”
  少年站在高处,离她远,她看不见黑纱下的表情。
  两人随后前往愈尘脉,东占想再看看肴知的房间。
  常人看来,肴知永远消失在浪潮里,没有复生。愈尘脉许多弟子都因此悲伤,首席为人宽和温柔,与所有人都关系良好。
  肴知的内室摆设照旧,时阙守在门口,东占便独自坐下,给自己斟茶。
  师姐爱好雾清茶,灵气略淡,入口冷冽,不能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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