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雨声哗哗,似在催促。
  “我,想要他活。”许久,宋一珣再不逃避,作出抉择。
  或许是在洛伽宫的誓言应验,他真的只能在某个角落遥遥陪着白净幽了。
  河护似是早有预料,颔首后便抱走了狼崽。
  宋一珣宛若风中竹枝,渴望离小狼崽近一点再近一点,奈何被禁锢着,风过,他所有力气也随之抽走犹如雪崩时的雪粒,由大片雨滴裹挟着砸在石板上。
  骤雨压掉了所有声响。
  第150章 延维(一
  “醒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略带沙哑的嗓音钻进宋一珣耳里,他费力掀开眼皮, 刺目的白映入眼帘,晃得他一时分不清此时此景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下意识呢喃:“白净幽……”
  “弟弟,回郢州了。”
  宋一珣听到这句话,意识猛地被拉回笼,是了, 白净幽因他而负伤、误饮妖物之血、身体里还被迫多了个魂魄,已经让河护送回郢州。
  “他离开你不会死,留在你身边才会。”
  “我, 想要他活。”
  骤雨砸在脸上, 河护抱着小狼崽离去的背影再度浮现, 周遭一切摇摇欲坠。宋一珣世界的一部分轰然垮塌,撕裂、破碎的声响萦绕耳边,他呆愣倏尔才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的叶景韫满脸疲顿之态,眼球布满血丝。
  “叶哥……”
  叶景韫摁响床头呼叫铃,待医生前来检查说已无大碍后才长舒一气。
  “又给你添麻烦了。”宋一珣靠着枕头,有些愧疚地说, 旋即问喻之原跟江运晨的情况。
  “哪里的话。”叶景韫亦颇为负疚,随后补充:“他们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昏睡过去而已,白风定已经将人送回宿舍。我给他们说白净幽临时接到家里电话,你陪他回家了。”
  宋一珣沉默须臾,又道了谢。
  “那几个除妖师的事我已上报盟会,公司那边也没问题,吴天宇尚未有任何动作, 我盯着呢,你别担心,先养伤。”现下他们处于劣势,只能被迫见招拆招,除非吴天宇毁约,否则他们不会主动提,一来他们确实需要此次合作,二来他们没能力支付三百万的违约金。
  随后几天,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丁点有关白净幽的消息,叶景韫不想宋一珣眉梢再笼罩层愁云;而宋一珣是不敢,他既期待又害怕,矛盾得紧。
  考虑到宋一珣的伤,叶景韫让他出院后暂时跟自己住一块,等彻底痊愈再回去,顺便也好商量应对吴天宇的对策。宋一珣知晓他这是担心,且盛情难却,就留了下来。
  十二月的清州城雨渐少,但宋一珣心底的阴霾迟迟散不去,更阑人静时他总是辗转难眠,似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热闹喧嚣都被屏蔽只余他孤零零眺目遥望无边的暗。
  出院后,他数次想去敬天庙探望白净幽,纵使知道见不到,可最后都让叶景韫理智劝导拦下,最开始他觉得叶景韫说得有道理,年底将近,此刻过去就是再给白净幽增加麻烦,然而几次劝导后,宋一珣察觉不对劲,追问是不是河护说了什么,叶景韫不作正面回答,只是说白净幽已无大碍。宋一珣脚步顿住,从叶景韫眼神中读出些欲言又止的无奈,他思绪轰然炸开,是啊,好像所有麻烦都是他带来的,如若白净幽不遇见他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自那之后他再不敢起动身去郢州的念头,连思念白净幽也只敢在月没参横之际。
  宋一珣抬手盖在眼睛上,没有小狼崽枕着的臂弯空荡荡,空得他仿若只剩下张皮囊,跳动的心脏早碎成星辰悬挂夜空,他祈祷安慰若能在茫茫夜雾中捕捉到小狼崽安好的讯息,就已足矣。
  然而夜雾浓郁,他拨不开,得不到任何消息。
  晨光顺着未完全拉上的窗帘透进来,宋一珣机械般起身下床,然后同叶景韫去学校。午间时分,叶景韫接了个电话后脸色骤变,手中筷箸倏忽脱落砸在餐盘。
  “知道了。”叶景韫挂断电话,神色很不好看。
  “吴天宇找麻烦吗?”
  “不是。”叶景韫眸中生煞,“先吃饭,车上再细说。”
  上车后,宋一珣见叶景韫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便知事情绝对棘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叶景韫深呼吸压抑怒火,良久才说:“我几个叔叔在荔江区开发的酒店跟度假村动工了,那批建材被他们瓜分所剩无几,我们与吴天宇的合作必将受到影响。而且度假村的工程有顾延泽参与其中,他们绝不会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现在要么自掏腰包填上建材空缺要么面临违约。”
  顾延泽如今势头正猛,成为下届商会会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巴结他百利而无一害,且还能以此扼制叶景韫的壮大,可谓是一箭双雕。
  也难怪叶景韫如此生气,他这几个叔叔压根不准备给他们留生路。
  宋一珣愣住,俄顷说:“我回去跟灵彴商量商量,再拨些款过来先应应急。”
  叶景韫却不答,只问:“下午有安排吗,方便的话陪我去趟保龄球馆吧。”他深知几个叔叔的德行,倘若遇上麻烦就求助灵彴,这次危机是可解决,但不能次次都向宋氏求助。
  他做不出来。
  遑论他几个叔叔铁了心要把他摁死,相较之下,宋一珣求助灵彴实属杯水车薪之举。宋一珣也深谙其中利害以及利益交错的关系,遂不再说话,当下能做的只有靠他们自己,闯出来那就能活下来,闯不出来就只能成为划分利益之人的刀下亡魂,现实就是这样,看得清局势和看不清局势的人都只能沦为滚滚车轮过后的泥土,最终成为养料。
  抵达球馆,两人在更衣室整理好私人物品后往球道而去,不过周围几条球道上都没有人。宋一珣正疑惑之时,叶景韫已拿好球正准备投。
  “球馆是林锐的,我也有参股,这几条球道是专门留的,不过我们很少来。”
  选球的宋一珣微顿,点头,对保龄球他知之甚少,投了两次球后便抱臂看叶景韫投。
  快要结束时叶景韫接了个电话,神色更加阴郁,冷声说“可以”后即刻挂断电话。
  “毛绒绒,我让白风定送你回去,他们要开个家宴,我四叔也在。”叶景韫原本是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毕竟上一次家宴的氛围并不好,谁料出差的叶年盛竟已抵达酒店。
  他不去都不行。
  送走人后,叶景韫亲自驾车赶去酒店。
  “阿韫最近在忙什么呢,连人影都见不到。” 叶觉裴面上带笑,语气间的责备之意却明显。
  “跟日理万机的小叔比起来,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好几次想来蹭饭都找不到人呢。”叶景韫也不甘示弱,笑着控诉,旋即一一打招呼后在叶年盛身旁落座。
  “距离咱一家人上回聚一起都快一年了吧,”主位上的何礼遇满脸感慨道,“一晃又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阿韫也马上毕业咯。”叶军纪似笑非笑,话中有话,提醒在座的每个人叶景韫翅膀硬了,是时候将其折断了。
  “咱们叶氏即将添一员猛将,这是好事啊。”从坐下起就未曾开口的叶年盛笑笑,转着手边的瓷杯,抬眼淡漠扫视一圈,继续道:“阿韫是族长,是要展翅九天、干一番大事业的。”
  话落。
  在座几人神色各异。
  叶景韫感到后背让人托着,不至于倒下,于是底气也更足。
  “这是自然。”叶可印连忙接话茬,面上的笑却有些刺眼,“叶氏是要在阿韫的带领下壮大的。”他语气很平和,甚至夹杂得有长辈对晚辈的关切,然听在叶景韫耳里就无端生出股暗暗薄讽之意。
  “三叔过誉了。”叶景韫浅抿一口茶,抬眼定定望向他,“不过,我定不负各位叔叔期望,必会带领叶氏重回南海。”说话时,他目光特意流转与何礼遇对视。
  一时间,众人目光交错,以何礼遇为首的几人虎视眈眈盯向孤立无援的叶景韫与已站队的叶年盛,众人平静的笑容下是汹涌即将喷发的火,都想将对方燃尽从而占据有利位置。这还是几人头一次如此明显的交锋,空气中流窜的都是火药味儿。
  双方互不相让,皆盯住对方,就等摔杯的信号再将战争抬到明面,瞬间,包厢内剑拔弩张气氛胶着如有实质罩在每个人头上。
  直至服务生鱼贯而入将菜品上齐。
  叶觉彦和稀泥,“来来来,一家人好不容易齐聚,得庆祝一下。”他高举杯,等他们动作。
  叶景韫倒也不含糊,站了起来,他相信自己不会输,即便输也要将他们拉上,绝不将叶氏拱手送给外人,叶氏本为一体,就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饭局后半程,气氛看起来较先前还算融洽。
  “最近叶氏攀上顾延泽这艘大船,经由商定,建材要先紧着叶氏来,阿韫……”
  叶年盛心道终于来了,于是目光转向叶景韫,此前叶景韫向他提过与吴天宇的合作,现下何礼遇说这番话无疑是赤/裸/裸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