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展骆听着他的脏话狂笑起来,笑得太过激烈还差点咬到舌头,藏匿在神经后方的想法快要撕裂他,他只能用笑声来代替自己的犯罪想法,理性在所谓的“觉醒”与“出卖”之间,有时只是一步之遥,他认为在那一刻,自己精神仍在卖.淫。
  母亲被他的笑声再次吓到,端着姜汤来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喝一口停下诡异的笑声,她可不想再看到父子打架,她收拾不了残局,也没有力气面对两人的闹剧。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个男人嘛”
  父亲还是习惯用万人之上的神情,说让展骆感到危险的话语。他看着父亲的眼停止了笑容,脑海里回响的不是吼叫,而是一种异常冷静的念头。
  ——必须终结它,才能获得新生。
  信念一旦落地,如同咒怨,不死不归。
  展骆有了新的目标,便立刻从分手的悲痛中抽离出来,他开始频繁回家,每次都带着保养品和礼品,分手后的第二个月,父亲因为胰腺炎住进了医院,展骆身为家里的儿子必须承担重任,每天都来医院陪护,主动修复了和父亲糟糕的关系。
  展父退役是因为心脏方面的疾病,因此才将自身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常年吃药,时常胸闷、头晕,但他固执得很,坚信运动员出身的自己身体素质不差,因此体检总是不济事。
  过了六十岁后,他总爱买各种来路不明的保健品,广告词上写着“强心”、“安神”,展骆不止一次在家里看到保健品的宣传册,写着什么“三七粉可替代西洋药”的宣传语,在药厂工作的他深知保健品的套路,但却从没对父亲劝阻过。
  出院后的展骆伪装成孝顺的儿子,给父亲买保健品,甚至亲手磨粉、分袋、贴标签,将保健品药和西药混装在一起。
  男人嘛,总是粗心大意。
  而母亲嘛,从来不会管父子俩这些邋遢的臭毛病。
  他在研究资料中查到的含微量□□成分的草本粉末,一种毒性轻微但长期摄入会造成心律紊乱、增加心脏负担的物质,他控制好了剂量,只在所谓的“安神粉”里放一小撮,不致命,但可以慢慢积压成病。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几乎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妄想,无非是无痛无痒的恶作剧罢了。但展骆却因为这些行为感到解脱。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泥坑里埋热带鱼的时光,那些浮梦令人畅快无比,他再也不需要安眠药即可入睡,也不会再想起女友。
  展骆没有因为失恋就放弃读书会的工作,他很感激秦落给了他这个名额,于是主动当起了车队司机,经常跟随公益组织去山区扶贫。
  在他去山里支援的日子里,母亲曾给他来过电话,询问过保健品是否安全,因为展父的胸闷忽然加重,甚至出现了夜间盗汗的现象。
  展骆劝母亲放心,他说现在正直梅雨季,是天气潮湿所致,他在电话里问起母亲的心情,问她想不想过些天和自己出来旅游。
  母亲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他在山里热不热,最后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爸那脾气,我年轻时候也想过离开,但你知道,人活一辈子就是熬。”
  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命运也在帮他关门。
  终于,在一个潮冷的秋天,父亲被救护车接走。
  他心脏骤停,虽抢救回来,却留下了心肌不可逆损伤,医生劝说他要遵循医嘱不要再吃保健品,可展父仍固执己见,仍旧要吃保健品。
  三个月后,在一次突发性房颤中,他终于死在了医院。
  医生对他的死亡感到无奈。
  展骆和警察一起赶到的,但展骆哭的实在大声,害得警察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只好与家中姐姐沟通。
  当他从医院长廊走出来,母亲已经站在尽头等他。
  她还穿着那件旧的米色开衫,十几年前就在穿的衣服,双手抱着胳膊,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太短,却能穿透整个夜晚,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温柔,和她得知自己被人抓住屠杀野猫时的目光神似。
  “妈,对不起….”
  来晚了的话展骆还没说完,母亲听到这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没有波澜,也没有浮力,无足轻重的脚步,像是默认了一场早有预兆的死亡。
  丧事处理完的那个晚上,他和姐姐坐在客厅看着墙角的黑白照片,母亲将一箱箱的保健品搬到他们面前,一种诡异的寂静盘踞胸口。
  他不知这是坍塌的废墟,还是未喷发的火山。
  直到展骆看母亲的泪慢慢滑落,这空荡荡的房间似乎没有了屋顶,墙壁裸露,他站在正中,失去了形状和重量。
  “扔掉。”
  母亲对着箱子大叫起来。
  “快点扔掉。”
  姐姐们看着情绪崩溃的母亲有些迷茫,以为父亲亡灵附身,急忙顺从地将箱子搬到楼下垃圾箱。
  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他守着罪孽站在原地。
  母亲擦干泪转过头,悄悄地将父亲的照片翻扣在桌面。
  “忘掉吧。”
  母亲这样说。
  展骆突然明白,或许她一直都知道,那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一种亲密——在暴力与悔恨的交界处,脐带的牵连令她身不由己。
  她守着一个即将沉没的岛屿。
  岛屿已经沉了。
  第151章自我的神塑
  秦落已经在审讯室坐了大半天, 硬板凳久坐会腰痛,秦落用手揉着后背,听一旁的刑侦警察盘问。
  警察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严肃道:“五年前, 你辞职前往寺庙居住了一年, 是因为你杀了你的父亲。”
  展骆无言地笑着。
  他不信神佛, 不信因果。
  但父亲死后, 他求人介绍住进了寺庙。
  寺庙不问前尘, 只安排他做些简单活:扫地、修空调,晾晒衣物。寺庙不大, 修在景区山顶上,加上展骆总共十二个人, 下山采买要开四十几分钟山路。整整一年间, 他不关心世间起落,无欲无求,像个被剥皮剔骨的动物,精神悬吊。他常常坐在寺庙门口的青石墩上发呆,观察那些求仙指路的人们进进出出。
  刚开始, 他也惧怕那些高大的神塑,就连走进大殿都显得迟疑。
  但日子久了, 他意识到神像不过是木雕泥塑,既不言语, 也不判决。
  他开始大胆走入大殿,在旁看着人们跪拜,他盯着菩萨的脸看——没有怒意, 没有慈悲,没有悲悯, 甚至没有回应。
  一种极端的静默。
  空无一物。
  他忽然明白,一座座神塑是人类投射出的想象,是需要它们时,它们才会存在。
  、
  审讯室墙上的电子表跳动,没得到答案的警察有些不耐烦。他敲敲桌子,提醒展骆抬起头来。
  这次换秦落开口询问:
  “我有些好奇,你到底为什么加入读书会?”
  展骆耸肩,“感觉读书会的理念与我志同道合。”
  秦落忍住没骂脏话,仅使用轻量级地词语予以回击,“你放狗屁。”
  这次,警察换成了拍桌子。
  ——啪。
  警察道:“说说你和彦莉是怎么计划的,她父亲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展骆歪着头思考。
  在寺庙闲来无事展骆没有停止阅读,偶尔听读书会的线上讲座,尽管他没有时间去参加志愿者活动,也会尽所能捐赠。
  也是偶然,展骆在捐赠页面看到了秦落的新书。
  《她杀》
  这个书名引起了展骆的好奇。
  他特意请假下山去参加了秦落的新书见面会,抢到了还没上市的新书。
  他带着书回了山里,每次读都有不一祥的感受,他将被压榨、被训斥的自己放进情节的对白中,将父亲的声音剥离出来,安插在压迫者的灵魂里,他听得见他们每寸呼吸声,也感同身受女人遭遇的噤声与耻辱。
  秦落写:是先有了法,才有了罪。
  他也如此理解。
  直到展骆将故事情节熟记于心后,他和庙里的主持提出了告别计划。
  离开前主持问他在寺庙过的是否静心安心。
  他笑着点头。
  主持又问他这一年来修到什么。
  他说世间无神,神的职能可以由理解痛苦结构的人来承担。
  展骆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打包好了行李,下山后他直奔读书会,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迈出这步,他不能永远做默念空心的木偶,秦落是他认可的伙伴,他要用后半生来拥护他的伙伴。
  因为是志愿者,展骆顺利重新入职,又因为他无业车队缺人看管,读书会的人事问他是否愿意做全职,工资水平虽然没有销售高,但对于单身人士来说完全能自给自足。展骆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
  读书会工作很繁杂,活动多职工少,展骆不仅要忙后勤,有时也会负责带训新成员,对新同事,展骆显得尤其耐心,他会在志愿者打算放弃时鼓舞对方,在会员发言中情绪哽咽时安慰,由于他情绪很稳定,工作积极,渐渐成为读书会的核心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