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祭拜
  铃木葵像个被抽走魂魄的纸人,飘荡在祭典前夕喧嚣的街道上。
  阳光刺眼,烤鱿鱼的焦香、苹果糖的甜腻混杂着人群的汗味,织成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将她裹挟其中。孩子们的尖笑如同锐器刮擦着耳膜,浴衣鲜艳的色彩在眼前晃动,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那些穿着和服的身影,无论男女老少,在她惊弓之鸟般的眼中,都带上了某种非人的僵硬感,仿佛下一秒嘴角就会咧开非人的弧度。
  “喂!听说了吗?浅草寺那边,今年祭典的‘千贯灯笼’点起来了!据说对着它诚心祭拜,再大的厄运也能消解呢!”一道兴奋属于年轻女孩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猝不及防地传入葵混沌的意识。
  浅草寺?
  千贯灯笼?
  消解厄运?
  她猛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两个穿着浅粉色樱花浴衣的少女正挤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其中一个正指着远处某个方向,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憧憬。
  “真的假的?有那么灵验?”另一个女孩半信半疑。
  “当然啦!我奶奶说的!要在灯笼最大的时候,站在它正下方,双手合十,心里默念愿望!心越诚越灵验!走嘛走嘛,去晚了就挤不到好位置了!”
  女孩拉着同伴的手,像两只轻盈的蝴蝶,转眼就汇入了涌动的人潮。
  浅草寺…千贯灯笼……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生”的渴望,如同黑暗深渊底部挣扎的火星,被这偶然飘来的话语点燃了。
  也许…也许还有别的路?
  也许这巨大的灯笼,真的能净化她体内的“秽”?
  葵几乎是奔跑起来,逆着人流,朝着少女所指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小腹深处那冰冷的“秽种”,带来一阵阵钝痛和诡异的酸胀。
  腿间隐秘的布料,似乎又感知到了那非人的注视,悄然变得潮湿粘腻。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希冀,如同两条冰冷的蛇,在她体内交缠。
  浅草寺巨大的朱红色山门赫然在望。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寺院,此刻也染上了祭典前夕的喧嚣。游人如织,香火鼎盛,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线香气息。
  而悬挂在山门正中央的,便是那传说中的“千贯灯笼”。
  它巨大得超乎想象,宛如一颗从幽冥深处升起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卵。厚重的纸蒙皮被内部无数烛火映照得近乎透明,透出一种粘稠、污浊的暗红色泽。
  灯笼表面绘着狰狞的雷神与风神像,在摇曳的烛光下,神祇怒目圆睁的面孔扭曲变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巨大的灯笼投下的红光,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葵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真的是带来福运的灯笼吗?
  它散发出的气息,为何如此沉重、污秽,甚至…带着一丝与那桐木衣箱里渗出的液体相似的冰冷腥甜?
  但退路已经断绝。
  祈祷师的“命令”如同悬顶的利剑,而眼前这巨大的灯笼,是她混乱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扭曲浮木。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挤过散发着汗味和香火气的人群。粘稠的红光包裹着她,那件贴身衣物下的“秽种”似乎被这红光刺激,猛地悸动了一下,一股灼热的刺痛混合着空虚的湿意瞬间从腿根深处涌出。
  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终于挤到了那巨大灯笼正下方的中心区域。
  这里的光线更加浓稠,巨大的草穗在她头顶上方沉重地晃动,投下阴影。
  葵颤抖着,在巨大的灯笼正下方,缓缓地、僵硬地跪坐下来。
  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裙料刺痛白皙如雪的膝盖。她深吸一口气,浓郁的线香气味混合着灯笼散发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直冲肺腑。
  她强迫自己抬起手,将双手艰难地举至胸前,十指颤抖着合拢。
  “拜托…结束这一切。”
  祭拜完成后,葵抬起头看到黄昏正以一种诡谲独特的色调侵染着大地。原本明丽的夕阳像是沾满了肮脏的油彩,在云层背后晕开大片大片瘀血般的橘红与紫黑。
  屋檐下褪了色的鲤鱼旗无精打采地垂着,空气燥热停滞,路上行人寥寥。
  葵走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时,阴影里似乎有细碎的低语。她扭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老妪坐在破旧的门廊前,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布偶。
  老妪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就在葵即将移开视线的刹那,那老妪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咧开了一点点,露出黑洞洞的、一颗牙齿也没有的口腔。
  葵心脏骤停,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后仿佛能感受到那黑洞洞口腔里吹出的凉气。
  回程的路,仿佛比来时更漫长,也更寂静。
  祭典前夕街边的喧嚣被甩在身后,如同退潮般远去。她拐进通往老宅的僻静小路,青石板路在暮色四合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像某种巨大生物湿滑冰冷的鳞片。
  路旁茂密的竹林在晚风中簌簌作响,竹影婆娑,扭曲摇曳。几盏孤零零的石灯笼亮着微弱的、近乎青白色的光,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周遭的黑暗衬得更加深重粘稠。
  葵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一片平静。
  没有沉坠感,没有冰冷的悸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仿佛昨夜那场撕心裂肺、冰火交织的侵犯梦境,连同体内被强行种下的“秽种”,都只是极度疲惫和恐惧催生出的、荒诞离奇的幻觉。
  腿根深处恼人的湿粘感也消失了,干爽得如同从未被任何东西触碰过。
  一种虚脱般近乎眩晕的轻松感笼罩了她。
  难道……难道那巨大、邪异的灯笼,真的起了作用?竟真的意外地驱散或压制了体内的“秽”?
  推开沉重散发着陈旧木头气息的宅邸院门,死寂扑面而来,却不再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奇异般的安宁。
  她径直走向主室,脚步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目光投向角落——那个巨大的桐木衣箱。
  它安静地矗立在阴影里,箱盖严丝合缝。没有渗漏的黑色粘液,没有探出的诡异衣角,甚至连那股混合着樟脑与幽香的、令人心悸的气息都淡薄了许多,几乎被灰尘的味道盖过。
  葵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搭上冰凉的黄铜锁扣。
  咔哒。
  箱盖被掀开。
  层层迭迭的绫罗绸缎,依旧按照她出门前的样子,静静地躺在昏暗的光线下。
  赤红的彼岸花振袖迭在最上层,金线与墨线勾勒出的妖异花瓣在阴影里显得内敛而沉寂,仿佛只是一件失去了灵魂的过分华丽的古董。
  没有蠕动,没有诡谲的气息,也没有扭动的绸缎探出。
  一切都那么正常。
  葵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她猛地合上箱盖,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然后,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主屋,反手将厚重的纸拉门紧紧拉上,又搬来一张沉重的矮几死死顶住门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拖着虚脱的身体,踉跄着走向宅邸最外围,离主屋最远的那间小小杂物室。
  这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废弃的旧物,空气里是干燥的尘土味。她顾不上脏污,胡乱铺开自己带来的薄被,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榻榻米上。
  不知过了多久。
  “嗡——”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死寂的黑暗中猝然亮起。
  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通知,来自一个大学时期关系尚可但毕业后鲜少联系的女同学。
  【葵~明天下午三点前务必赶到新宿的“月见草”餐厅哦!大家好久没聚了,就差你了!别迟到!(笑脸)】
  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
  葵茫然地看着那条信息,大脑一片混沌。
  聚会?明天下午?新宿?
  都市的喧嚣、人群的热闹、朋友的笑脸……这些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碎片,透过冰冷的屏幕,带来一种极其陌生又虚幻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想回复,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却不知该说什么。
  离开这里?
  回到那个她拼命逃离的都市?
  就在她心神恍惚,被这条突兀的信息搅得思绪纷乱的刹那。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闷响,毫无征兆地从主屋的方向传来。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厚实的榻榻米上,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