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幽暗,天气的温度也下来。
  庄园里稍冷,路边放了盏盏暖橘色夜灯,显得没那么阴森。
  在某个位置,裴昼隐的脚步一顿。
  隐隐约约传来人争执的声音。
  光影将人的影子分割成细碎的面,偶尔能看清人影,却看不清完整的人。
  许昭宁的声音传来,裴昼隐叫保安的手一顿。
  “你知道,我今天一天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裴翊站在他面前,企图抱他,却好几次都没抱住。
  他同样疲惫,一天的忙碌连他最后一丝精力都榨干。
  “我有时感觉自己像没头苍蝇,不仅看不见,还不知道自己的去处,”许昭宁低声道,“有时觉得自己像石塑,也恨不得自己是石塑,这样我就可以静静立在那里,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假惺惺地和人说话。”
  裴翊沉默了。
  这一次,他抱住了许昭宁。
  许昭宁狠狠捶了他几下,他都没躲,握住许昭宁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许昭宁咬着唇,声音有哭腔,“你已经说过很多声对不起,可我还是觉得难受。”
  这段时间,两人的矛盾一直没消失。
  只是他们没人正视,假装没有矛盾而已。
  许昭宁一直记得自己对裴翊动心的那一天。
  那天他照常和客户约定了上门时间,结果却因为不熟悉地形,盲道被占用,在原地拿着盲杖探索了半个小时。
  盲人不经常出现,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忘记了残疾人的存在,对于盲道的认识不足,找到空地便把车停过去,这都很普遍。
  如果熟悉地形,可以凭借记忆绕过去,可惜的是,那天许昭宁根本不认识路。
  迷茫地徘徊了半个小时,裴翊出现了。
  在此之前,裴翊追求了他一个月,许昭宁都是能躲就躲。
  裴翊的声音出现时,他还有些不可思议。
  “还真是巧,居然能碰见你,”裴翊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昭宁颇为窘迫。
  裴翊观察他,终于后知后觉,许昭宁是在找路——他也看见了挤占盲道的车。
  有了追求一个月的经历,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了盲人。
  他骂了一声,“你先等等。”
  接着,许昭宁听见了挪车的声音。
  几分钟后,裴翊拍了拍手,“你再往前走走试试。”
  许昭宁的盲杖探了出去。
  这一次,畅通无阻,他的盲杖顺利落在了盲道上,而不是哪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车架上。
  就这样,他终于走出了这个鬼打墙一般的路口。
  这件事过去很久,许昭宁才知道,那天他往前走,而裴翊就跟在他身后,看见盲道上有东西,就提前替他清理。
  也许是那天那个客户住的街区太老,也许是那片区域规划不合理,本该磕磕绊绊的路,许昭宁却走得顺顺利利,而裴翊累了个半死。
  在此之前,许昭宁对裴翊的印象,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
  “你觉得我让你过来受气,”裴翊低声道,“可是我真正想的,不过是和你有个未来。”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裴翊低下头,亲吻他脸颊上的眼泪,慢慢吻住他的唇,“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
  橘黄色的灯光下,为这对小情侣氤氲出几分缱绻。
  裴昼隐缓缓后退,没发出声响。
  而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下午的好心情在此刻粉碎,他脑海中印出许昭宁仰头时,纤细的脖颈曲线,微微后挺的腰。
  像一场荡漾的梦。
  裴昼隐松开手。
  发现许昭宁遗落的银饰已经被他捏变形,空空荡荡,丑陋扭曲。
  第8章
  庄园里接待完人不久,就开始了正常的营业。
  亲朋好友走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客人和裴家人。
  早晨时,许昭宁和裴翊似乎已经和好,两人身体靠得很近,丝毫看不出来刚吵过架。
  庄园里提供早餐,还有露天的早餐摊。
  裴昼隐就坐在他们旁边。
  “哥,”裴翊看起来不太好意思,“家里把庄园交给我管,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裴昼隐说话不客气,“看出来了。”
  昨夜本身没什么事,不过是两个客人起了口角。
  他们庄园,接待的都不是普通人,大多有点小钱,这样的人通常要面子、利己,不会真的撕破脸皮,但是又会希望员工偏向自己。
  明里暗里,对员工的暗示就比较多。
  员工叫裴翊过去,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开罪人。
  而裴翊过去后,听了半天。
  最后的做法竟然是——又一次把两人聚在了一起。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既然两人的态度都心平气和,而他又分不出谁对谁错,说明两人都有错呗。
  互相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
  哪知道,这完全激化了矛盾。
  结局是两人彻底结了仇,他们的度假庄也挨了两个举报。
  这事给了裴翊不小的挫败感。
  他从小顺风顺水,性格大大咧咧,只要肯主动靠近他的都是朋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读脸色”这件事,与他而言无异于读天书。
  吃着早餐,对着他哥,忍不住就谈起这件事。
  “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裴昼隐喝了一口咖啡,微微皱眉。
  这庄园的咖啡泡的太过尖酸刺激,不该是他们该有的水平,之前庄园选择咖啡时,他给过建议,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味道。
  咖啡的镜面,映出斜对面许昭宁的半张脸。
  他今早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也许是有过爱情的滋润,气血足,巴掌大的脸上有种白里透红的水嫩感。
  他叫人把咖啡下了,随后才道:“我吗?”
  裴翊没在意他的冷落,“对啊。”
  裴昼隐道:“首先,我不会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
  “听说过囚徒困境吗?”
  裴翊点头,“听过啊,可是他们不是客人吗,和囚徒有什么关系?”
  裴昼隐道:“囚徒困境,打的是信息差,当两个人都不愿意妥协,警官可以根据信息差套他们嘴里的信息,而你身为在中间协调的人,需要的是利用信息差,来降低他们的怒火。”
  “比如,昨天他们互相指责对方有错,其实到底谁有错都不重要,”裴昼隐道,“你需要告诉李姐,对方已经认了错,再告诉王先生,李姐已经服了软,道歉这件事,不是只有在他们知情的情况下才能道,也不是非要分出个子丑寅卯。”
  裴翊不解,“可如果他们对上,不就露馅了吗?”
  裴昼隐反问:“你就不会随机应变?”
  裴翊听得一愣一愣的,“哥,你好厉害。”
  裴昼隐叹了口气:“是你太蠢了。”
  这只是一个稍微有点情商的公关办法。
  被亲哥这么说,裴翊也不生气,“哎,要我说,爸妈把这个产业给我干什么?我既不会管理,也不会经营,本身这么多年裴家都是你在打理,裴家也该是你的,我毕业后捡捡边角料吃就够了。”
  许昭宁本身埋头吃饭。
  在裴翊的话说完后,他似乎听见裴昼隐的呼吸重了。
  ——裴昼隐并不高兴裴翊这么说。
  要是昨天之前,恐怕许昭宁也没觉得裴翊的话有什么问题。
  富家多是挣产业的,像裴翊这种不争不抢,怎么看都像是不可多得的亲人。
  可是如果,他们的父母区别对待呢?
  一个从小就被严厉对待,以最严苛的标准教养;而一个生下来逍遥肆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受父母养育哥哥失败的经验的福利。
  裴翊的话……似乎对裴昼隐是一种隐形的不公。
  裴翊还在抱怨,“我真觉得他们抽风,我是快毕业了,但是毕业之后就必须要接管家——”
  叮铃铃。
  许昭宁状似无意,将勺子弄到了地上,打断了裴翊的话。
  “我、我的勺子……”许昭宁抿唇,“不好意思。”
  裴翊连忙道:“没事,我给你找找,你别动。”
  他低下头,地面是加了草皮的绿地,勺子并不好找。
  最终,他在裴昼隐脚边发现了那个勺子,“哥,在你左脚边,你帮忙拿一下呗。”
  许昭宁闻言,“要不让服务员拿一把新的……”
  裴昼隐已经把腰弯了下去。
  裴翊抬头,安抚许昭宁,“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哥就是嘴毒了点,其实人很好。”
  许昭宁“嗯”了一声。
  他和裴昼隐是如何相处的,裴翊不知道,他也没办法解释。
  忽地,许昭宁整个人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