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都说外甥类姨母,长子鹤安不仅与长姐生得相像,少年时性子也相似。
  反而小儿子鹤年自幼病弱,性子内敛,倒像是她闺中女儿时。
  这样的孩子,她舍不得打骂,只想叫他平安康健,多活几年。
  可是如今,竟是她逼得他生了死志。
  她不明白,她与老爷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怎么秦家,偏就出了这么一个慈悲心肠的孩子?
  秦夫人手帕压上眼角,问侍女:“她会来吗?”
  侍女没办法回答她,只能低头。
  秦夫人苦笑,都是孽缘。
  若非当初她挖空心思将人掳来,又怎会发生今日种种?
  忽然有人匆匆冲进来:“夫人,人到了!”
  秦夫人连忙起身:“快,快带我去……”
  门口立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从头到脚包裹得极为严实。
  秦夫人年纪渐大,这些年已经鲜少参加各类筵席了,竟是一次也没见过这位侧妃。
  如今人肯来,秦夫人只觉自己身子都矮了半分:“侧……姑娘还请随我来。”
  太子说过,若是她敢暴露侧妃的身份,定会叫她当年做的龌龊事大白于天下。
  秦夫人怎敢?
  她装作不认识姜时雪一般,卑躬屈膝将人往院子里引:“鹤年他情况实在不好,劳烦姑娘与他多说几句话……姑娘请放心,周围看守严密,不会有人打扰。”
  姜时雪的目光落在秦夫人没藏好的一缕白发上。
  她淡淡道:“好。”
  她心里清楚,眼前之人作恶多端,如今种种,都是她一手促成。
  她今日来,只是出于对秦鹤年此人的不忍。
  秦家对姜家和季家做的事,她不会忘。
  秦夫人轻轻打了个哆嗦,留在屋外。
  怎料姜时雪忽然回头对她说:“劳烦夫人将孩子抱来。”
  秦夫人下意识戒备起来,但她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幔,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
  秦夫人心底天人交战,最后退步:“好,我这就命人把孩子抱来。”
  姜时雪抱着孩子进了屋。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秦鹤年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都极为微弱。
  姜时雪将孩子抱到他身边:“秦公子,你的孩子,长得很像你们两个人。”
  秦鹤年没有反应。
  姜时雪忽然说:“秦鹤年,姜怜杏本可以走的。”
  “她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不属于你。”
  “但她为了这个孩子,留了下来,留在一个对她充满恶意的地方,日日夜夜,你知道她遭受着什么样的煎熬么?”
  “她的姓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旁人为她编织的谎言。”
  “但这个孩子,这个她冒死生下的孩子是真的,是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秦鹤年,姜怜杏的死,你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们都是罪人。”
  姜时雪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秦鹤年,若你我不好好活着,又该怎么赎罪?”
  秦鹤年手指微颤,眼角忽然滑下一行泪。
  姜时雪将孩子放到他身旁,道:“孩子还没取名,取好名字后,知会我一声吧。”
  她转身离开。
  秦鹤年缓缓睁开眼,看向门边那道清瘦的身影。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唤她。
  门扉开合,稀疏寥落的光如同浮沉散落而入。
  秦鹤年轻轻低头,挨住了孩子稚嫩的脸颊。
  第99章
  秦夫人见姜时雪出来,忙凑上前来想要询问。
  姜时雪先开口道:“秦公子醒了。”
  秦夫人喜不自胜,也顾不上她了,连忙冲进屋中。
  姜时雪不想多留,快步踏出秦府,直奔马车。
  打起车帘那一刹,姜时雪愣住。
  祁昀坐在车中,眸光清冷,唇角却带着极浅的弧度。
  姜时雪惊喜道:“阿昀,你不是有事吗?”
  他伸手拉她上来:“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他没有问秦鹤年情况如何,也没有问姜时雪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只道:“徽余阁上了一批新蟹,今日我们就去吃蟹可好?”
  姜时雪牵住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好!”
  姜怜杏的丧事办得仓促,因着死的不体面,匆匆下了葬。
  当日姜时雪远远去送了她一程,见秦鹤年抱着孩子披麻戴孝跟在棺椁后,心底也不是滋味。
  好在秦鹤年瞧着虽憔悴,但好歹比前几日多了些精神气。
  送葬队伍缓缓走远,目的地是秦家祖坟。
  再留没有意义,姜时雪目送送葬队伍消失在尽头,转身离开。
  哪知回到宫中不久,便听说秦鹤年在姜怜杏下葬时当场削发明志,从此将在明佛寺青灯古佛常伴。
  银烛唏嘘道:“那秦鹤年也是个狂人,孩子还那么小,便要将他接到佛寺中生活。”
  姜时雪垂眸拨弄着香炉,摇头:“秦鹤年是想要这孩子跟秦家离远些。”
  她笑了下:“虽说与青灯古佛相伴,但何尝不是一个清净地呢。”
  “秦鹤年有君子之风,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
  秦鹤年削发一事也算罕见,就连嘉明帝都听说了。
  这些时日他总觉得身子不爽利,人也昏昏沉沉,太医号脉看不出什么,只能变着法子,补药一轮又一轮地上。
  尤贵妃坐在一旁,亲手喂他喝下汤药,听嘉明帝有气无力地说:“朕听说秦家那儿媳妇难产跟听晚有关?”
  尤贵妃忙说:“哪能啊,说来也是巧合,那日听晚不过是好心端了两碗酥山给她吃,臣妾在孕中也用冰的,怎么会是因为那两碗酥山?”
  “臣妾看啊就是那秦二夫人福薄。”
  嘉明帝沉默了片刻,就着尤贵妃的手咽下一勺汤药,道:“是她福薄!听晚一向心善,断断不会残害旁人。”
  尤贵妃握住勺柄的手指猛然收紧,泛出些青白之意。
  她心中冷笑,祁听晚自小娇纵跋扈,小小年纪就敢随意打杀下人。
  心善?简直是笑话。
  都是因为她是秦嘉柔的女儿!
  哪怕她再张狂恶毒,嘉明帝也只会觉得是小女儿家胡打胡闹。
  尤贵妃将心中不甘压下去,再度盛起一勺汤药,温柔喂到嘉明帝唇边:“是啊,都说女肖其母,郡主心善,都是姑姑教得好。”
  嘉明帝面上浮现出受用之色。
  尤贵妃盯着黢黑的汤药,眸底划过一丝狠辣。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
  祁听晚再度被赵管事拦在了门外。
  她柳眉倒竖:“大前日说还未下值,昨日说有事,今日分明是休沐,你却说他不在?赵管事,你当本郡主是傻子吗?!”
  赵管事脸上带着笑,卑躬屈膝道:“郡主,老奴怎敢欺瞒郡主,实在是今日……”
  祁听晚忽然拔下旁边侍卫身上的佩剑,直直指着赵管事:“让开!”
  赵管事还想再拦,祁听晚却不管不顾挥舞着长剑:“不想死就让开!”
  祁听晚提着长剑,一路闯到宋观澜的书房。
  她推开门,含着眼泪想要质问宋观澜这些日子为什么要避着自己,是不是也是听信了外界的谣言,以为是自己害姜怜杏难产而亡的。
  然而在与那双清寒双眸对视的一刹那,祁听晚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宋观澜坐在桌案旁,手中卷着一册书。
  他面色平静,只是一双眼如同冷渊,深不见底,似是在审视一只披着人皮的妖鬼。
  某一刹,祁听晚似乎透过他看见了祁昀。
  那双清冷却总是带着讥诮的眼,那双将她的心思一览无遗的眼……
  祁听晚手中长剑猛然落地,金属与地面相撞,颤音经久不绝。
  然而下一刻,宋观澜忽然有些惊讶道:“郡主怎么拿着剑?”
  他起身,担忧地检查了一番:“没伤着吧?”
  祁听晚看着他,仿佛方才那个冷峻的他只是错觉。
  祁听晚有几分委屈,她撇嘴,就要哭出来:“宋观澜,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害死了姜怜杏,才躲着我不想见我!”
  宋观澜垂下眼眸,漫不经心般说:“郡主既然问心无愧,自然不用管旁人的风言风语。”
  他忽然抬眸看她一眼:“不是么?”
  祁听晚再度涌起害怕的感觉。
  她上前牵住他的袖子,心虚不已:“是啊,你说得对,我又没做什么,她自己生孩子死了也是她的命,对吧观澜哥哥?”
  宋观澜的眉头欲要皱起,又不着痕迹放下去。
  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有孕本就是险事,你不该叫她来的。”
  祁听晚权当他在关心自己,心底甜蜜道:“好啦我知道了,下次遇见这些有孕在身的,我绕得远远的。”
  她试探道:“表哥也就长我两岁,如今孩子都有了,观澜哥哥,你都不知道母妃天天说我是个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