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元详,你收取内侍官财物,干涉朝廷用人,仅陈扫静一人给你的财物就有……此罪,你可认?”
  “太和二十一年,你在城南集市看中一貌美妇人,指使城南的富商赵丝掳走妇人和其女,毁妇人夫君面容,致母女二人不堪受辱自缢而死。此罪你可认!”
  复核这条罪状的是尉窈,受害者便是木匠鲁木一家。
  一个时辰过去,元详认了所有罪状,尉窈、崔亮、元绍暂停审问,移步旁边的廨舍议事。
  尉窈打开一木盒,拿出里面的弹劾文书说:“此奏书,是侍中高显所呈,高侍中参元详和骁骑将军茹皓结党连朋,收买华林园守卫和都亭兵将,意图谋反。”
  刚才审的,罪再多,以元详的出身和官职来说,都不足以被定死罪。
  崔亮装模作样“哎呀”一声,展开文书阅看。他的女儿是崔嫔,从女儿入宫时,他效忠的就只有天子,是以他非常清楚元详这次没有翻身机会了。当他把文书传递给元绍,心里想的并不是弹劾之事,而是对面的尉少卿会不会再升迁,如果她又升官,有可能进尚书省么?如果进尚书省,是任职空缺许久的右仆射,还是……
  元绍的出声打断崔亮思绪。
  “恐怕元详不会认下谋反,一旦他狡辩,案子拖延,就会有变数。”
  尉窈:“还是大宗正聪明,提醒了我。就算元详认罪,以他的官爵之高,肯定还要复核,但是出现变数……出现想劫走元详的势力,那谋反罪状就能确定了!”
  元绍的气息明显变长,紧抿嘴,心里骂尉窈歹毒。是他提醒她么?是她早有主意,却把这种手段栽在他身上!谁知道华林园内有多少元详买通的反贼,今天议事之言如果传到那些反贼耳朵里,对方劫元详离京时,会不会顺手把他元绍杀了泄愤。
  尉窈:“对了……”
  元绍、崔亮的心同时一咯噔。
  凡“对了”后面的话,才是早有预谋、想说的主要事情!
  尉窈脸皮厚,无视元、崔二人的神色,说道:“元详没定罪前,仍是陛下的七叔,跟前不能没有奴婢侍奉,还请大宗正去王府一趟,告知他亲眷消息,就说过不多久,朝廷会在宫外建一别馆,迁北海王到别馆禁足。让高太妃准备好,到时遣十名老实奴婢侍奉北海王。”
  她又补充道:“劳大宗正再转告高太妃,如今战事紧张,国库经费不足,要是想早早建好别馆,就别舍不得家财。”
  她说完,当先离开。
  元绍和崔亮互视一眼,都在想,建别馆禁足元详如果是尉窈的主意,那她又要立功了。因为朝廷要是现在查抄北海王府,动静太大,元详的党羽肯定连连上书,接下来就是朝纲弛紊,人人自危。
  以建别馆的名义,让北海王府主动献出钱粮就不一样了,那些想狗急跳墙的乱臣贼子,肯定会暂停行动,继续张望朝廷风向,这段时间里,朝廷把元详一党罢官削爵,分而击之,到最后处死元详的时刻,将无碍朝纲。
  朝堂暴风骤雨,后宫也不宁静。
  年前,皇帝的表妹高英入宫,封三夫人之一的“贵人”封号,平时皇帝来后宫,常歇在皇后宫里,今晚却去了高夫人那,于皇后总觉得皇帝此举是对于家不满。
  她的心腹女官于峨劝道:“高夫人至今连礼仪都学不好,皇后忌惮她,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早前于峨还能给于宝映出出主意,现在于峨的见识显出不足,看待事情不够深远,是以说出这番话后,于皇后摇摇头,写了封家书,交待:“明天你出宫吧,把这封信交给大伯母。”
  于峨欢喜应是,却不知信里内容是给她许配亲事,她再也回不来皇宫了。
  于皇后忌惮高夫人,忌惮的当然不是高英本人,而是对方的叔父……门下省侍中高显。一旦高显借元详失势的机遇升迁,整个高家就成为真正的权贵。
  令于皇后一直疑惑不解的是,皇帝要是真想迅速抬举高家,为何不封高英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嫔”?难道皇帝对她于家不满,对高家也不满?
  那么元详被免官后,谁最得利?
  于宝映轻念出一个名字:“尉窈。同为女子,你真的能争到宰相之位么?”
  第446章 柿儿杀元详【结束】
  十天后,北海王府按朝廷诏令,在外城县署旁边建起一别馆,元详被一辆牛车拉着,改禁足此地,同时,他的“录尚书”职被黜,由广阳王元嘉升任,元嘉的“尚书令”职,则由离开门下省的尉窈接替。
  自此,尉窈的仕途再进一步,成为了尚书省次官,官阶二品,与录尚书共称宰相!
  朝中重臣,谁不知道那位广阳王整天酗酒不管事,所以升迁诏令下达后,尚书三十六曹,外署三百六十曹的官长争先恐后把各自庶务全呈至尚书令廨舍,元嘉对此不管不问,尉窈的宰相地位彻底稳固。
  尚书省事务繁杂,分轻重缓急,尉窈当值催促的第一件事,便是之前由她奏请的里坊改革……凡洛阳县官员均不能居住市肆,严禁与民争利!
  紧接着,她奏请盐业改革……百姓无论富贵贫穷,一律不能私自制盐,各州郡加设监督盐业的官署,且每年由朝廷派官员至州郡另行监察。
  与盐业改革文书一起上奏的,便是请求铸新的五铢钱,从此这种景明新钱,与太和五铢、古钱共用,往司州之外推行,尤其是徐州、豫州等地。待推行后,各地百姓仍能以货易货,但若有商户不收这三种钱,阻碍货物流通,那么商户判重罪,地方官革职。
  盐池税收的政策一改,可使国库充盈。加强货币流通,可使商业更加繁荣。还有,后世无论谁提起景明五铢,都会想起景明年间掌管天下的君王,元恪一想到将来的盛世美景,怎能不喜悦,于是痛快应允尉窈的奏书。
  诏令的具体执行归尚书省,各曹署官吏们相互传递消息,没人敢在尉窈立威期间偷奸耍滑。
  二月中旬,兼廷尉少卿的尉窈定下元详党羽茹皓、陈扫静等人的死罪,将这些乱臣悉数处死。
  同一天,北海王元详被废为庶人。
  在元详眼中,今晚的月亮格外惨白,跟流尽了血的怪脸一样,他呆呆坐在庭院里,坐了不知多久,柿儿把寒被披到他身上,他才回神,拉柿儿坐他旁边,说:“自从我落难,你一直跟在身边侍奉我,辛苦了。”
  “妾只恨没本事把王救出去!”
  元详“呵”一声笑,说:“救我?要真正救我,得有天大的本事才行,不然离开这个地方,又被困于另个地方。你有这心就好,说明我没白疼你。”
  他叹声气:“跟你讲讲朝堂吧,我那个侄子啊,喜欢大臣夸他宽厚,实则……哼,他是最刻薄、最无情的人。我要真有意谋反,怎会轻易落到这种境地?我那个侄子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每增一片羽翼,就想剪除一长辈。”
  “他知道我贪财,却不规劝,反而盼着我肆无忌惮,他难道不知我收取地方官多少钱财,就有多少百姓从中蒙受冤屈么?这种君王,竟还奢望做仁君。”
  “总归是我大意了,以为这次进宫训诫,和年前那次一样。”
  “不过论起最后悔的事,是我轻视了尉窈,我不够当机立断,应该杀了她,而不是在朝堂和她过招。”
  被他提到的尉窈,此刻并不在廨舍处理公牍,而是在距离别馆不远的绥民里。
  羽林郎将张龙子大步来禀:“劫元详的逆贼出现了。”
  尉窈递出一份名单,嘱咐:“这是在今夜反贼身上发现的。”
  张龙子接过:“是,下官知道怎么做。”
  尉窈再交待:“帮我保一个人,元详身边的侍女柿儿。”
  张龙子再应“是”,当他重新走入黑夜,潜伏多时的羽林精锐悄步跟上,逐渐将别馆包围。
  这段时间尉窈让寇猛盯着大司农丞程灵虬,今晚随她行动的属官,是才提拔的尚书令史陆恭之。
  陆恭之感慨:“元详死,朝堂应能安稳了吧。”
  尉窈轻笑,心想,真正的权斗,刚刚开始。
  元详忽感一阵心慌,看向夜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思索什么,的确,此地是牢笼,就算逃出去了,别处说不定也是牢笼,可牢和牢不一样。
  他抓柿儿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攥断她掌骨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自语:“他已经定了我谋反的罪,我辩解无用,还需辩解么?”
  就在这时,一堵院墙上冒出人影,柿儿另只手抬起,惊恐捂嘴。
  接连翻进十多黑衣人,只看壮硕身形就知他们均会武。这十来人跪拜元详,低声禀明:“王,城门守卫已经买通,随我等速速离开吧。”
  元详:“太妃那边?”
  “朝廷爪牙太多,今晚只能让王先撤离。”
  元详捶打胸膛一下,似心痛模样,然后他温柔声吩咐柿儿:“我枕头下有几贯钱,你去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