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怎么过不上好日子,边镇到处是草,能饿死它?”他猛拍下额头道:“哎呀忘了跟你说,我家乡是朔州的,离怀朔镇很近,我是跟着阿母来平城生活,我阿父一直在朔州防柔然人呢。不瞒你,我不喜欢读书,最迟后年,我肯定回朔州,到时我去怀朔找到你,你可不能装着不认识我啊,那时再把大蹄还我,嘿嘿。喂,高娄,人都说边镇女郎豪迈飒爽,你再推辞便是不把我当朋友。”
  “既如此,我收着。”高娄接过缰绳,恳切保证:“尉郎君,你和两位尉女郎都是我要交一辈子的朋友,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大蹄,我在怀朔等你们,你们不来,我就寻你们!”
  二人最后凝重道别时,阵阵啸喊和马队奔腾的动静传来。
  “让道!让道——”
  “府兵出城,让道——”
  “速速让出城门——”
  其中一名武官不停马,用汉话、鲜卑话轮番向百姓宣告:“北郊有柔然散虏出没,屠村抢掠,杀害旅人!州军现去围剿,所有百姓暂缓出城……北郊有柔然散虏出没……杀害旅人……所有百姓暂缓出城……”
  至少三百余骁骑与轴驰粮车从尉景、高娄眼前过去,肃杀气势把尉景吓坏了,他看向高娄说:“出动这么多府兵,来犯的柔然人一定不少!幸亏窈同门送书拖延了你行程,你要是前天走就危险了。”
  高娄也是冷汗涔涔,她思虑的自然更多!如果她前天离城,不巧遇到了柔然人定然十死无生,那她辛辛苦苦来平城求学算什么?那她在州府遭着夫子的冷眼始终忍耐,算什么?还有,她赌上自己的名声誓让杜陵也身败名裂之举,又算什么?
  “是啊,是尉窈救了我。”此时此刻,三尉之恩在高娄心里有了高低,她发誓,如果来日尉窈遇到困难,自己必当拼尽全力报答。
  州府出动骑军是大事,消息很快传遍平城。
  次日一早,以元子直为首的十余名帝室子弟私自离开崔学馆,去州府请命出剿柔然恶犬,半路他们与其余逃课出来的贵胄合并,更是各个摩拳擦掌,高喊着“战柔然”的口号相互激奋。
  而崔学馆里,尉窈和大部分汉家学童都照常去竹林,认认真真听孔夫子讲解《硕人》。
  《硕人》一诗的意义,不仅在于其是最早描写女子美貌的古诗,还通过庄姜出嫁过程中齐国的礼仪之全,暗引接亲的卫国君礼仪之缺,为之后的卫庄公宠妾、庄姜无子被欺等等埋下伏笔。
  第25章 消灾会的案子
  孔夫子讲完了此诗,再向众学童讲起昔日高令公高伯恭向高宗进谏,请求恢复《诗》、《礼》教育的话:
  “身居高位者如果不能修养德行,那百姓则不能。”
  “王族勋臣的婚娶如果不能遵循古礼,敬重妻子,那百姓亦不能。”
  “大魏如果不改晋乱之后的风俗弊病,如果不依古式,继续鲜卑婚俗丧葬的旧习,那天下苍生恐将永远看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礼’了。”
  “因为《诗经》有云……尔之教矣,民胥效矣。”
  “我等受教。”学童们听懂了,礼教、人伦秩序需权势高位者先做到,而后教导百姓做到。
  至此,四天的大课结束。
  这时尉窈周围的几位同门才开始议论柔然人侵略至城郊的事。
  崔尚说:“以前柔然人可没有冲破过六镇防线,更别说跨朔州冲破数百里地界!”
  郭蕴:“我听见这消息时也先这样想的。是北地防卫有疏漏么?如果一直有疏漏,那从前怎么没出现过这类事?还是因为有了新都,旧都已不值得被严密拱卫?”
  崔尚:“我猜测是六镇之兵也向往洛阳,人人都想走,因而致兵力缺失,被柔然人钻了空子。”
  孔毨担忧道:“如果是这样,此类祸事将成常事?”
  前年,也就是太和二十年时,朝廷为了增洛阳兵力,许平城迁往洛阳的兵士皆为羽林、虎贲军,那可是皇宫中枢的宿卫军啊,谁不心动?
  尉窈了解此政令,适时的切入一句:“能在今次事里立功的州军,大概也要去洛阳了。”
  数双目光或凝重、或惊讶,是啊,那么护卫平城的兵更少了!如果从朔州及六镇往平城补兵,那北部防线岂不更疏松?周而复始,形成恶劣循环!
  祸事,真要成常事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尉窈挎上书囊离开。
  她深知,与汉世族子弟结交的方式跟结交鲜卑贵胄不同,即使孔夫子有善言,她与崔致、郭蕴等人成为了同门也是不够的,她必须想方设法知晓政令,并能审时度势,且敢于提出他们未能阐述的问题。
  如此才能被注重,从而被敬,从而有资格论君子之交。
  “有道”竹林更北、距离小学馆区最远的一大片丘林叫“固常”禽林。这里栽植着数十余类花树,大小不一的鸟笼高低悬挂,多姿多彩的披羽奇禽从中穿梭,在半空留下不同的清鸣声。更别致的是,丘林里溪流、圃园纵横,不少景致是仿效《诗经》里所描述。
  尉窈听阿父讲过,“固常”二字取自庄子的《天道》篇,意为天地原本的常法,她纵目四望,心境逐渐如景色开阔。
  此禽林闻名于整个平城,她早想来看看了,可惜没观赏多久,便发现她最不愿遇到的那个少年也在。
  对方和元珩在一起,大课一结束便直接过来了。有个鸟巢于歪枝上摇摇欲坠,奚骄立即爬了上去,元珩觉得有趣,也跟着爬上树。
  托着鸟巢的桠枝很细,奚骄示意伙伴等在主枝那,自己则试探桠杈的承受力,然后灵猿般攀上。
  元珩知道对方的身手,毫不担心,他问出存在肚里一上午的疑惑:“那帮汉家学子不知道柔然狗作孽的事么?一个个没血性,还跟平常似的安稳听讲,哼!”
  奚骄够到鸟巢了,小心翼翼敲两下,巢内没动静,他再向上蹬两寸,看到巢里面有五颗禽蛋后才扭头回元珩:“都知道你是元刺史的从侄,关系再亲近不过,你都不去州府请命,可见去了没用,那我们急什么?”
  “咦,有道理啊。哈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吗?因为来崔学馆前从叔警告我……敢逃学就把你关进犬笼!”元珩模仿从叔当时的语气和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不悦道:“你们?你才来崔学馆几次啊,就向着那些汉家学子了?”
  奚骄不答,寻合适的细枝掰断,开始加固鸟窝。
  元珩闲着没事四顾眺望,当看清遥遥过来一女郎是尉窈时,立感晦气:“怎么走哪都能遇见那哭包?”
  奚骄没空回头,问:“什么哭包?”
  “你忘了?跟你在一个学舍的那个尉窈,一点拳脚本事不会,只会哭。”
  “哦。”奚骄心道,会哭也是本事,这不让你见到就烦,因烦想躲么?还让亥也仁、胡二迢都觉得欺负她没趣,且她趁此机会结交了崔尚与太原郭氏出身的郭蕴。
  想到这,奚骄回头:莫非前两天她是有意哭一路的?
  “糟了糟了!”元珩烦道:“她看清是我冲我过来了,阿奚帮我一次,替我应付她,快、快、快!”
  奚骄的脚被对方不停地扯,只能下来,他把手中断枝塞给元珩,爬下树。
  这时远处又过来几个奴仆,有人扛梯,有人扛斧,有人背篓筐,看来是专门照料禽林的。
  再说尉窈,既然看到了奚骄和另外一帝室子,肯定不能躲开走。她过来揖同门礼,也向树上的元珩揖礼。
  元珩真不愿理睬,可是孔夫子才教过尊礼,就敷衍而回,然后冷脸假装修鸟窝。
  奚骄问:“昨天来找你的同门是姓曲么?”
  尉窈情知有事,为防弄错,她道出曲融的名字:“不是曲融,是尉景同门。”
  奚骄点下头,由那几个无赖提起:“消灾会的头一日,在礼学街有无赖闹事,被逮捕后没等拷问便全招了,他们在街头几次制造慌乱,全是冲你去的。”
  尉窈一下想到元宵节后曲融缺课的事,明白了,那天肯定是官府突然去曲家查案,致曲融来不了学馆。
  但无赖是受曲融或他家里人指使的话,官府岂能放过曲家?曲融会继续告假,那昨天景同门来找她,必会把此事震惊讲述。
  所以曲融一定又照常上学了,无赖犯的事跟曲家人没直接关联。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应是无赖从哪里知道了曲融跟她不和的情况,市井泼皮惯行恶事,于是想到了害她讨好曲家人的主意。
  几个念头瞬间过,尉窈不愿和对方久呆,揖礼告辞道:“谢奚同门告知,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小心提防。”
  奚骄愠恼:明白什么?!这案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第26章 快跑快跑
  树上的元珩更愠恼:咋了咋了、俩人在讲啥?怎么一点都听不清。
  尉窈才和那些修整禽林的馆奴错身而过,就听到重物落地声。
  砰——是那个大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