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没错。”
  将军的声音回荡在神策府的廊柱之间,绵延不绝。
  ——
  形势现在挺明了的。
  罗浮的持明龙师一直有自己的心思,未必想让罗浮按照将军的期望发展。他们上次的阴谋没有得逞,所以这次又打算出手。
  知更鸟小姐的演唱会令各色人士涌入仙舟,正好方便了他们与其它势力勾结。
  为了暂时保护白露的安全,椒丘请她在院内小住几日。椒丘并非罗浮人士,并不受罗浮习俗掣肘,不必像景元那般顾忌龙师的意见,在帮助龙女的事情上自然多了几分自由。
  至于星期日和工作日,也被椒丘力邀留下。星期日的意思当然是不必麻烦,然而工作日直接对他问道:你当真有那么多钱住客栈吗?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所以星期日不得已住下了。
  “啊——好舒服!”
  到了椒丘为他们准备的客房里,转眼间工作日已经泡完澡,惬意地躺在床上了,转头对正在费力脱衣的星期日说道:“没想到绕了一大圈,这次罗浮的将军竟然希望你来尽身为哥哥的职责,来保护好她。”
  “她不需要我的保护。”
  星期日忍着痛说道,将外衣褪下。之前「家族」的那个修士使用希佩的力量企图献祭他的时候,除了手上钉穿的伤口,他肩膀处也为荆棘划伤了。
  现在血迹干涸之后,衣服和伤口的血肉粘合在了一起,很难撕下。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吧。”工作日起身走到了星期日身旁。
  星期日不理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拿出一卷创伤药想要处理伤口,然而那张一模一样又不尽相同的面孔再次恼人地闯了进来。
  整整七秒钟。
  他的动作和呼吸停顿了整整七秒。
  因为另一个顽皮的自己强硬地扯开了他的衣领,让他的肩膀露了出来,然后十指的接触在极其容易留痕的肌肤之上刻下了强烈的印迹。
  另一个自己那蛊惑性的低语在他耳边徘徊:“你痛吗?”
  “折翼与坠落的感觉,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在瞎编剧情的美感(x)
  第16章 罗浮仙舟(6)
  星期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很痛。”
  当他试图用自己那对不成熟的耳羽飞翔时,第一次摔到地上时,他逐渐地察觉到了可怖的事实。希望的幻灭,犹如被剖开的心。他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永远也无法实现那个缥缈的飞翔之梦时,一切变得不同了。
  他无法继续天真、继续幻想了,必须成长起来,开始承担责任,向着自我献祭的命运进发。
  工作日的手指拨弄着他颈侧垂下的两缕头发,缠绕、扭曲,然后慢慢松开。
  这两缕头发并不是天环族的羽翅,只是长得像罢了,无法依凭它来振翅高飞。
  脖颈这样私密的地方被人触碰的感觉很难受……不。很特别。平时习惯于包裹在层层衣服的遮掩之下,严谨守序,冰冷无温。
  其实还隔了一层薄薄的手套丝绒。
  无论是戒环、手套,还是其它的所有,都是为了欲盖弥彰罢了。工作日开始摆弄他的手指,转着骨节上头的金属戒指,鼻梁贴着他肩胛处的那块区域,吻在了后背之上。
  星期日思考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没有表示抗拒,只是任由他移动。
  他的失败不容否认。他犯了错误,违背了戒律,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才会痛苦。他妄想拯救所有人,这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但是你真的错了吗?”
  工作日抬起眼,指腹逐渐往下挪移,在他的腰际勾勒出肋骨的形状:“在「家族」的古老典籍中,他们定义了人类的起源。神取下自己的一根肋骨,仍在地上,便化作了「人」。然而「人」很快被驱逐出神所造的伊甸园,因为他们拥有了自我意志,不愿再听从神的旨意。”
  “那么,「人」错了吗?”
  镜子里映照出他的面孔,更加具有侵略性的神情,更加起伏不定的语调,更加坚定的自我认知。
  调皮、轻佻,充满自信,毫无顾忌——没有被规训过的一个人格。
  手指按在肋骨上的触感,仿佛身体被钝刀割开。
  星期日反思着:“在匹诺康尼的故事里,我所犯的错误就是妄图成为所有人的「神」。人应当具有自我意志,而我不该为他们做出选择。”
  “毕竟……美梦再好,也是要醒来的。”
  工作日轻哼了一声,湿漉漉的气息喷在他肩侧:“既然美梦如此甘甜,为何一定要醒来呢?”
  “酣然入梦,没有血,没有泪。”
  工作日又故技重施了。揉着他的腕管,轻轻地扼住搏动的青红血脉。然后挑动着手套的薄边,就像这样弓起手指的关节,便会撑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浅藏在拉伸开来的布料之下。
  “醒来,才能进入下一日。”
  星期日张开耳羽,柔和地拍了拍工作日的眼睛、鼻梁和唇侧,抽身避开。
  工作日笑了笑,摊开手,一副意兴索然的样子。
  “去见她吧。”他说。
  “我去沐浴了。”星期日回答。
  他不是不想见知更鸟,只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去见知更鸟。工作日直言不讳地点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渴望,然而那些束缚着他的荆棘岂会如此轻易地燃烧殆尽。在匹诺康尼的时候,他不能以“逃犯”的身份去见她;那么在仙舟的时候,隐藏了名姓的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更关键的是——
  除去匹诺康尼的话事人、橡木家系的家主、同谐的双生子、秩序的神选者之外。
  他又剩下了什么?
  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定义自我?
  ——
  他走进浴室,开启淋浴器,温水即刻流淌在光滑的平面上,空气被温度蒸腾得迷人眼睛。
  镜子为雾滴濡湿。
  他用洁净的流水扑打血气翻涌的面颊,洗去尘埃,撩开两侧的额发。
  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模糊、蒙昧。
  带着光的重影。
  他突然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不安,和怀疑。工作日的存在,证明是可以说出不一样的话,做出不一样的表情,拥有不一样的情感——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与他迄今为止截然相反的道路。
  舍弃「秩序」和「同谐」,并不是很超出想象;奔向「开拓」的无畏,是可以接受的;然而余下的那些——「欢愉」、「均衡」、「神秘」、「巡猎」以及其它……
  他从来没想过会选择它们。
  绝无可能。
  可是宇宙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他现在意外——亦或者说——在幕后某人的设计下,获得了一份「欢愉」的馈赠。以及,他知晓了「家族」正在策划的阴谋,而「巡猎」的代言人邀请他合作。
  水碰到伤口的时候,带来了滚烫的痛感。
  不。
  他的错误不在于……,而在于……
  不同命途的征伐永无休止。
  因为他所建立的乐园必不可免面对外来的破坏和暴力,永恒的安宁是一个伪命题,它永远不可能实现。
  正如撒旦变作的毒蛇潜入了乐土。
  而「人」因此堕落。
  星期日沉进浴池的水中,水能够难得地给他带来平静的感觉。他在水面之下睁开眼睛,看见水波荡漾,光影朦胧。
  他不知道答案。
  ——
  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工作日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手边摆着展开的打包盒:“好景色,可惜看不见星星。”
  打包盒里面是金人巷火锅店的双皮奶,刚刚星期日把他的那份给了工作日,于是工作日回敬式地又打包了一份回来。星期日小时候最爱吃的是布丁蛋挞,然而很遗憾的是这里并不买得到。
  “小时候,数天上的星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长大了,反倒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太幼稚。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如此自相矛盾。”
  星期日选择默然无视他的话语,伸手掀开被子关上灯。
  “该睡觉了。”
  漫长无边的沉默,窗外的夜景比室内还要明亮,工作日苦笑了一下,别过头去看风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仿佛在为雕塑镀上一层影。
  他又该如何被定义?
  他握着那张白色的假面,试了试。不大不小,确实正好,非常合适。但是这张脸藏在面具的背后太可惜了。
  “你。”
  工作日在黑暗中问道。
  “真的不可以接受我的存在吗?”
  第17章 罗浮仙舟(7)
  星期日做了一个梦。
  梦见「欢愉」的星神和希佩共同携手坐在他的窗边小桌前吃着工作日打包回来的小甜点。希佩转过来对上他的那张面孔笑得很慈祥和蔼。
  阿哈高兴地举起茶杯邀请他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