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纪宁直言,“确有此事。”
  萧元君刚要发作,纪宁续道:“但事出有因,臣不认为自己有错。”
  “事出有因?”萧元君眯眸,“你倒是跟朕说说,究竟是什么因,让你胆敢逾矩?”
  纪宁余光瞥向旁侧的王齐全,答:“王城尉与人殴打听雨楼数名女子在先,后又大闹酒楼,仗势欺人,意欲逼良为娼,”
  “陛下!臣冤枉——”王齐全举臂高呼,“臣与好友本想在听雨楼小聚,是那掌事的女子率先骂人,还辱骂侯大将军,臣等几人气不过,这才发生了冲突。”
  好一出颠倒黑白。
  纪宁追问道:“请问王城尉,那女子为何骂你?”
  王齐全自不会说实话,“我怎知道?大概是失心疯。”
  纪宁冷笑,回禀萧元君道:“回陛下,臣前往听雨楼时,看到的是王城尉的几十号私卫围了楼,压着人在大厅喝酒玩乐。如此做派,怎么看都不像王城尉吃亏。”
  “右相怎能这样污蔑我?”王齐全嚷嚷道:“陛下,当时楼中混乱,那女子叫了十几号人要袭击臣,臣叫私卫来只是为了护己。后面之所以扣押那些女子,也是为了方便押送官府。”
  他一顿,转而不怀好意地看向纪宁,“不过谁知局势刚得到控制,右相大人就来了。臣还奇怪,右相怎会来得这般巧?”
  觉出对方话里有话,纪宁压根不上套,直接承认道:“不是巧合,是我收到了听雨楼的求助信。”
  “原来如此。”王齐全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他朝萧元君道:“陛下不知,如今的听雨楼掌事是曾经楼里的一名妓子。听雨楼乃查封赃物,又价值不菲,怎能被一妓子轻松盘下,这其中猫腻,还请陛下彻查。”
  萧元君垂眸不语,可眼底的威压已叫人不敢直视,“右相,你可知怎么回事?”
  盘下听雨楼的流程一切合规合法,纪宁不惧彻查,更无需隐瞒。
  “回陛下,听雨楼虽是查封赃物,但案件审理已结束,依规可以进行出售。臣确实协助过那女子,但也只是给予银钱,并未插手其它事宜,陛下若有疑问,可以叫来户部尚书盘问。”
  王齐全像是抓住漏洞,急忙逼问:“只是给予银钱?右相真是财大气粗!你和那女子什么关系,能借给她这样大一笔钱?”
  他越说越激动,“如果我没记错,那女子正是昔日指认我表哥侯贺的证人吧?大人和她私交甚笃,我怎能不怀疑表哥一案另有猫腻?!”
  前面铺垫良久,这才是最终目的。
  对于王齐全的计谋,纪宁早就了然,他道:“侯贺案是陛下拍案定夺,王城尉现在的意思是陛下也徇私舞弊,有诬陷忠臣之嫌?”
  不轻不重的一语,反将质疑抛了回去。王齐全一怔,忽然伏地叩首,“陛下!臣绝无此意,但此案仍有疑点,请陛下主持公道!”
  一语毕,四下皆寂,无人敢去看萧元君的脸。
  纪宁低着头,鼻尖不时有汗液落下,滴在脚底朱红的地毯上,砸出醒目的印记。他等了又等,作壁上观的帝王终于开口。
  “纪宁,你和那女子怎么回事?”
  纪宁如实回答:“女子曾有恩于我,我借钱给她只为报恩。”
  闻言,萧元君面无波动。
  反倒王齐全面露欣喜,他乘胜追击道:“陛下,臣揣测果真没错,右相和那女子关系不浅,昔日极有可能是右相指使女子诬陷……”
  谁知他话未完,座上看戏已看得厌烦的萧元君低沉道:“王齐全,你当朕是能被你愚弄的蠢物吗?”
  王齐全心弦一颤。
  下一瞬。
  “啪——”
  帝王掷出镇纸,怒而拍案,“朕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侯贺?他如此不是东西,你都能拥护至此,由此可见,你二人蛇鼠一窝!真当你三言两语,朕就能被牵着鼻子走?”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王齐全以头怆地,“臣、臣、臣,只是担心陛下被奸人蒙蔽,臣知错,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奸人?”萧元君抓起手边杯盏砸过去,杯盏精准击中王齐全的额头,一身闷响后滚落到地上。
  “谁是奸人!朕还是右相?”
  王齐全痛得倒吸凉气,拼了命地磕头认错,霎时间贴身衣服全被汗湿。
  萧元君传人进殿,“来人!”
  海福领着两名殿卫进屋。
  萧元君道:“拟旨,王齐全欺压百姓,诬告朝臣,即日起降为门侯,罚俸六月。”
  赔了夫人又折兵,王齐全苦不堪言,不过万幸命是保住了,他识趣的立马领完旨谢过恩,被殿卫一左一右押了下去。
  闲杂人等一走,殿内又恢复一片死寂。
  今日这一出纪宁虽应对自如,可终究是耗了些气力,他不能久待,请辞道:“陛下圣明。此事既已解决,臣便不再叨扰,先行退下。”
  他不曾抬头,因此并不知道,此刻萧元君眼底酝酿的,是比刚才还要深重的风暴。
  “你也当朕是蠢物吗?”
  纪宁呼吸一滞,屈膝跪地,“臣惶恐。”
  萧元君绕开桌案,施施然走向他,“惶恐?惶恐到从进门就不敢抬头与朕对视?”
  纪宁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深知自己如今的面色有多憔悴,萧元君只要一看便能看出端倪。
  他趴下身子,“臣敬畏圣颜,不敢逾矩。”
  仿佛听了个荒谬的笑话,萧元君嗤道:“你逾矩得难道还少吗?私自殴打朝廷官员,换做别人,朕早就革了他的职。”
  纪宁知道今日若不是王齐全过于心急,弄巧成拙,他多半逃不过重罚。
  萧元君没有罚他,甚至当着王齐全的面都不曾对他说过重话,已是对他的开恩。
  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萧元君冷冷别开脸,“朕没当着旁人面罚你,并不代表就饶了你,即日起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手抄启国律法全卷。”
  纪宁磕头,“臣叩谢陛下圣恩。”
  他甫一弯腰,腰背自下而上都绷着疼,头更是如坠铁铅,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来。
  他急着想走,再一次提出告退,萧元君却不准。
  “朕还有一事。”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一阵热一阵凉,纪宁难受地皱紧眉头,张嘴喘息道:“陛下,请说。”
  萧元君盯着桌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划过眼眸,他问:“那女子是不是你之前养在府中的那位?”
  女子?哪位女子?是兰努尔吗?
  纪宁无心深思,“是。”
  萧元君握拳,“她对你能有什么恩情,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帮她?”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落,眼看身前的地毯快被浸湿一片,纪宁什么都顾不得。
  他急匆匆道:“这是臣的私事,不劳陛下操心。”
  往日海福带回来一句“私事”。
  今日这人又是一句“私事”。
  萧元君合眸,握着的拳头蓦地松开。他嘴角晕开一抹苦笑,“朕已成家,又怎能不操心老师的婚事。老师若喜欢,朕可以下旨赐婚,如何?”
  耳边响起一阵嗡鸣,连带着落进耳朵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纪宁费力摇着头,越是摇,眼前的世界越是天旋地转。
  他张嘴想问萧元君能否再说一遍,可“陛下”二字刚刚脱口,他的视野一横,倒了下去。
  闭眼前,他看见萧元君扑向自己,喊他……
  “纪宁!”
  第30章 暗查右相府
  午门外,被丢出宫的王齐全刚站稳脚跟,一抬头就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侯严武。
  他笑着招手,“舅舅!”
  侯严武不应声,走过去二话不说抬起手,一巴掌接一巴掌地往人脸上扇。
  王齐全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右脸登时肿起两指高。
  他一面抱头逃窜,一面求饶:“舅舅!舅舅饶命!舅舅饶命!”
  一连扇了几十个巴掌,侯严武气喘吁吁停手,转而揪起王齐全的耳朵破口大骂:
  “孽畜东西!你一天天好日子过多了想死啦?好好的你去招惹纪宁干什么?!”
  王齐全捂着耳朵,涕泪横流,“疼疼疼!舅舅饶了我吧!我也只是想替表哥伸冤。”
  “呸!”侯严武啐出一口唾沫,“那混账有哪门子怨能伸?我侯家摊上你们两个,迟早要被诛九族!”
  骂完,侯严武松开人,紧接着又补了一脚踢到人大腿上。
  王齐全疼得直抽气,他搓搓腿上痛处,不敢抬头,“外甥知错了。陛下这次虽然生气,但也只是降了我的职,没有……”
  侯严武低斥,“那是因为你姓王,你是我外甥。”
  若不是背靠将军府和京城王氏,今日王齐全怕是早就下了狱。
  王齐全自觉心虚,识相地闭了嘴。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侯严武的气也出了大半,他警告道:“最近几天你安生点,远庭就要回来了,别给我添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