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道:“陛下如今可有详细的计划?”
  萧元君摇头,“纵观朝堂,当下除了你我二人有此想法,还无一人认可此事。”
  官位恩荫是先帝用来嘉奖创业之初有“从龙”之功者,可如今这一嘉奖却成了世家抱团分权之策。
  眼下兵权三分,世家皇胄占两分,若贸然推行“废恩荫”,届时必定引起世家不满,朝纲动荡。
  君主的顾虑纪宁均知晓,他道:“法,一定要变,但不应由陛下牵头。”
  萧元君眸色立变。
  纪宁道:“新法由臣提出,理应由臣主持。”
  萧元君不假思索否决,“不可。变法者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朕不会让先生冒险。”
  “可是陛下,”纪宁想起先帝薨逝时对他说的话,他看着萧元君,“臣,本就是陛下的刃。”
  岂料萧元君仍旧摇头,“朕不需要先生涉险。”
  某些时候纪宁觉得萧元君确实是自己的学生,一样的固执难劝。
  最终,“新法由谁牵头”这个问题二人都没有争辩出结论,但纪宁不需要结论,从确定要变法开始他就谋划好了一切,如今只需静待一阵“东风”。
  之后的两个月,朝堂之上有关新法的奏折层出,但悉数都被萧元君以“再议”为由打发了回去。
  十国来朝在即,纪宁每日奔波在皇宫和礼部之间。
  是夜,他议完事从宫里出来,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合目休憩,岂料马车行至街市突然停了下来,旋即箭羽破风之音乍响。
  “铮——”一支羽箭破开窗幔,自纪宁鼻尖擦过,直直钉进窗框。
  “保护大人!!!”
  窗外刀光剑影,护卫立时将马车团团围住。
  纪宁睁眼,看着面前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羽,片刻后抬手将其拔下。
  他掀帘下车,便瞧见手持弓箭的侯贺从“听雨楼”里慢慢悠悠赶了过来。
  “嗳哟喂,怎么是右相大人。”侯贺跛着腿,弓着腰,装得一脸后怕,“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我一时失手,惊了大人的尊驾。”
  纪宁冷脸不语,他看向侯贺身后,只见两栋隔街相对的花楼之间被人用布条围了起来,街道中央站着几名手举箭靶的女子,一个两个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而在两栋花楼之上,还有数位拿着弓箭的公子哥,其中不乏有纪宁认识的。
  他看回侯贺,目色含冰,“侯大公子这是在干什么?”
  侯贺是真没料到这个天时了还能碰上纪宁,他暗骂了句“晦气”,笑呵呵道:“这不自从被大人撤职后闲得无聊吗?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刚才那一箭属实失误。”
  “哦?”纪宁饶有兴趣地掂了掂手里的箭,又摸了一下鼻尖被箭羽划出的微痕,道:“围街斗武,活人做靶,大公子的游乐方式当真嚣张。”
  侯贺虽纨绔,但也是圆滑,发现局势不利就一个劲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右相的训诫小人一定铭记,小人现在就改,马上就改。”
  言罢他回头吼道:“散了散了!全都给我散了!谁以后再敢围街斗武,右相大人饶不了他。”
  这一吼,吼散了一群乌合之众。
  “右相大人,这下您可满意?”
  纪宁含笑不语,他不做争辩,握着弓箭上车。只不过临行前,他掀开窗幔多说了一句,“幸亏大公子只是失手,不然陛下要是问起我的伤,我还以为公子意欲谋杀。”
  淡淡一语,骇得侯贺顿时汗如雨下。
  窗幔落下,遮住纪宁嘴角笑意。
  他等的东风,来了。
  第11章 朝堂风波
  隔日上朝,纪宁一路行至殿前,远远就看见赵禄生和侯严武还未入殿,站在门口不知在聊些什么。
  二人见他来,目光落到他鼻尖,侯严武率先哈哈笑道:“右相大人扮得哪路丑角啊?怎么鼻子上还画了一点红?”
  赵禄生也问:“纪大人怎么破相了?”
  纪宁不睬,径直从二人身边路过。待他走出几步远,突然回头问侯严武,“大将军,贵府大公子昨夜可曾回府?”
  侯严武张嘴就想骂一句“你当别人老子当上瘾了”,可一瞧纪宁的伤,登时警觉,“你什么意思?”
  纪宁一笑,“待会儿将军就知道了,赶紧派人去找找吧。”
  闻言,侯严武更是心凉,紧忙拽来旁边的小太监,差使他给宫门外的副将带话,让他赶紧找人。
  不多时,大殿内百官聚齐。
  海福领着一队宫女太监露面,众人站定,萧元君才从内殿出来。
  “陛下圣安。”
  “众爱卿平身。”
  萧元君目视台下,余光落到纪宁身上,看见对方鼻尖一点红,他不禁皱眉。
  他敛去面上情绪,问:“可有事启奏?”
  殿内鸦雀无声。
  他道:“既无事,朕有一件事。”
  他看向纪宁,“右相的脸怎么了?”
  纪宁上前,如实道:“启禀陛下,昨夜宵禁时分臣自宫内回府,途中遭一支羽箭破窗袭击,这伤就是那箭羽留下的。”
  萧元君沉眸,“京城内袭击朝廷重臣,谁那么大的胆子?”
  纪宁稍一停顿,眼风往侯严武那处一瞥,“臣带着羽箭下车,看见侯贺与几位子弟们将两栋青楼围了起来,正围街比试,而那街道中央还有几名女子举着靶,似乎在充当靶心。”
  “混账。”一声呵斥,百官皆跪。
  萧元君唤侯严武上前,“侯将军,这就是你管的儿子?”
  “陛下息怒。”侯严武跪地,“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犬子虽上不了台面,但绝对做不出刺杀右相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萧元君讽道:“他干的大逆不道的事还少吗?”
  想来越想越气,他喝道:“来人!速去押侯贺入宫!”
  宫卫领命,急匆匆地去,迟迟不见回。
  两刻钟,三刻钟……直至半个时辰过去,派去的人才急匆匆回来复命。
  “回禀陛下,属下等人未在侯府找到侯贺。”
  “……”
  一时间,大殿上静得可怖,无人敢去看帝王的脸色。而也不必去看,就能从这窒息的沉默中觉出帝王的震怒。
  对此,纪宁早有预料。
  昨夜他离去时特地补的那句话就是为了让侯贺逃,只有他逃了,事态才能闹大。
  明堂之上,帝王起身。
  侯严武紧忙磕头请罪,“陛下息怒,我这就去把那逆子抓回来!他真要干出了‘刺杀朝臣’这事,臣必定不会手软,就算是打断他的另一条腿,臣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话看似要大义灭亲,可却把杀头的大罪处理成了一桩“家事”。
  眼看萧元君被侯严武的话驾住,纪宁适时开口,“大将军言重了。陛下,臣以为侯贺或许只是一时失手,并非有意。”
  “失手?真是失手他跑什么?”萧元君更是怒不可遏,“围街斗武,拿活人举靶,视人命为草芥,随便哪件都够朕砍了他的脑袋!”
  “哐啷——”他信手一挥,桌上杯盏尽数落地。
  侯严武止不住地磕头,“陛下,老臣三十岁才得这第一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望您念在老臣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他不死。”
  这类求情的话,萧元君早就听得不耐烦,“前年侯贺当街赛马,重伤十余名百姓。去年他强抢民女不成,火烧他人农庄。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死罪?而又有哪一件不是被大将军用你的‘兢兢业业’压了下去?”
  他冷道:“大将军既然如此‘功高’,那朕这帝位是不是应该给你坐?”
  一语激起千层浪,百官骇得登时齐声求情。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一直静观局势的赵禄生终是出面。
  “陛下慎言。”他有条不紊道:“此事还需进一步查明。纪大人也说了,侯贺‘刺杀朝臣’或许并不属实。围街斗武,活人做靶,行径虽恶劣,但也要分是否造成伤亡。若造成人员伤亡,此事应当从重处置,但反之……”
  后半截话有意截断,留下由帝王自行定夺。可听完这番话,萧元君仍是一副肃杀的神色,怒色不减半分。
  如此,赵禄生只得看向纪宁。
  此时,纪宁正低眸沉思。
  萧元君动怒的程度远超他的预料,似是真要在今日就砍了侯贺的脑袋。但“谋杀朝臣”一事本就是他有意引导他人做的一个揣测,为了一个揣测杀掉侯贺,不是明智之举,也不是纪宁今日的目的。
  如今的这点东西不足以杀掉侯贺,就算要杀,也不能是萧元君下令。
  一片死寂中,所有人终于等到纪宁表态。
  只听他道:“陛下,臣认为赵大人所言极是。以臣愚见,寻到侯贺后先将其关押,待真相查明,再定罪处罚。”
  纪宁言罢,众人战战兢兢看回萧元君,见他眼中怒色确实稀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