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宋余恍惚了一下,好像自己此刻又回到了长平侯府中,也不曾发生过小黑变成姜焉这样的事,他抿抿嘴唇,小心道:“你……你是妖怪吗?”
  姜焉:“……啊?”
  话说出口打破僵局,宋余反倒生出几分勇气,道:“哪有猫会变成人啊,所以你是妖吗?就像传奇故事里的狐狸,修炼百上千年修成人形。”
  姜焉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他说:“是啊,就是那传说中的狸奴大仙,修成千百年才得道。”
  宋余:“……那可真不容易。”
  姜焉气笑了,继续胡诌道:“可不是,修炼无岁月。”
  宋余道:“既然成仙了,为什么还要来大燕做官?”
  姜焉煞有介事:“因为上天说我还差一步,需得在人间历练渡劫才能得圆满。”
  宋余张大了嘴,“真的啊,”他两眼放光,神采奕奕,“你也要了却因果,渡过情劫才能得道成仙吗?”
  姜焉:“正是如此,需得了了一桩因果。”
  宋余有些扭捏,“那……我是你的情劫吗?”
  姜焉噗嗤一声笑了,附和道:“是,命中注定,宿命安排,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得咱们这辈子共度一生才算渡了这劫。”
  宋余:“……你骗我的吧?”
  姜焉哼笑一声,说:“你还当真了,傻五郎。”
  宋余说:“……任谁看了自己养的小狸奴变成人也会怀疑鬼神之说吧。”
  二人这么一番胡言乱语,竟冲淡了一丝尴尬,姜焉看着宋余,道:“我会化猫不假,但是并非什么鬼神妖怪,我是人,只是……”姜焉斟酌道,“你可以将之视为我这一族的天赋。”
  宋余震惊道:“你们云山部族都会化猫?”
  姜焉:“……那倒不是,只有我这一支,生来就是如此,大巫师说这是天神赐予的天赋。”
  “化猫算什么天赋?”宋余奇道。
  姜焉有些不习惯仰视宋余,还是如此生疏的仰视,他拿爪子尖抓了抓被褥角上的绣纹,道:“百年前,云山部族还在关外的草原上,逐水而居,不曾归附大燕。那时草原部族混乱,常有战争,大部族吞并小部族,男人战死,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云山部族也面临这样的危险,据记载,我的先祖为谋求生机,误入了一处神山,并获得了天神的恩赐,自此变得骁勇善战,力能扛鼎,传说他一人之力可敌三百勇士。”
  “代价就是会化成猫,”姜焉说,“后来姜氏一族无论男女,的确生来就神勇无匹,打仗也成了我们生来就会的东西。”
  姜焉说:“这也是姜氏一族的秘密,只有大巫师和族长知道。”
  宋余没想到姜焉竟会全然据实以告,低声道:“……你怎么将你们部族的秘密都告诉我了?”
  姜焉坦然道:“我不想瞒你。”
  “还记得月前我在燕都遇袭一事吗?”
  宋余点头,这事儿阮承青同他提起过。
  姜焉说:“你碰见我那时,正是我遇袭受了伤,为躲避追杀我的人,隐藏行踪只能化了猫,”他不自在道,“哪儿能想到虎落平阳,还被你撞见……”
  宋余恍然,姜焉道:“五郎,我并非故意瞒你的,只是一时不知要如何同你说,这事儿太过离奇,一般人也不会相信,甚至会将我视为山精妖怪。”
  宋余轻声道:“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
  姜焉说:“因为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第36章
  一辈子。
  宋余怔怔地听着这三个字,他抬起眼睛,目光就落在了面前的小黑猫身上顿时一个激灵——对着一只猫说出的情话心动实在太诡异,太让人清醒了。宋余心如死灰,无力地瘫下去靠着床头,别过脸,声音发虚,“叙宁,你要不……还是变回去再说这话?”
  姜焉瞅瞅自己的爪子,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奇怪,他正要变成人身,就听宋余提高声音,“衣服,没有衣服!”
  姜焉:“我衣服在外头呢。”他悻悻然地跳下床,想起什么,委屈地对宋余道,“五郎,你都不给我开门。”
  宋余瞧瞧他,又瞧瞧那半开的窗,嘀咕道:“不开你也进来了,”他摆摆手,道,“我给你开。”
  姜焉这才满意,轻巧地自窗外跃了出去,宋余看着晃动的窗子出神,半晌,到底是在敲门声响时爬了起来,打开了门。门外,二人目光对上,宋余看着姜焉眼中的小心翼翼与讨好,抿抿嘴唇,慢腾腾地让开了路。姜焉眼中亮了亮,伸手去捉宋余的衣袖,“五郎……”
  “你别不理我啊。”
  宋余小声道:“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不知怎么办了,不知你到底是姜焉还是我的小黑。”
  姜焉道:“我是姜焉,也是你的小黑。”
  宋余说:“这不一样。”喜欢的人和爱宠如何是一样的?姜焉道:“我是小黑也是姜焉这不是正好了吗?你不用再担心我不喜欢小黑,你也不用想会失去小黑。”
  宋余:“哪能这么算的,那我该如何对你,是对小宠,还是——喜欢的人?”
  姜焉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喜欢的人,嘿,五郎,我就知你是喜欢我的。”
  宋余哭笑不得,说:“你在听什么啊?要是对喜欢的人,我难道要和小狸奴谈情说爱吗?”末了几字说得好轻,“这怎么想怎么奇怪,可要是对小黑,我心里知道小黑就是你,更是回不到当初了。”
  姜焉哑然。他明白宋余说得有道理,这样的事,姜焉听得并不少,不是谁都能接受枕边人是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他们这一支人丁单薄,除却繁育子嗣艰难之外,更多的是一般人没有办法与这样的怪物共度一生,无论男女,他们会恐惧,厌恶,姜焉阅览过的手札中记载的前尘旧事翻涌而来。姜家祖上,最早获得这个天赋的人,同他的妻子便落得个惨淡收场。所以姜氏一支选择伴侣会分外谨慎,只情非理智可控,人心也复杂,成怨偶者颇多。
  姜焉脸色有些发白,血也冷了,几乎不敢去看宋余。他性子果决,与宋余在一起后却有意回避去深想宋余知道所有之后,也许会无法接纳他,甚至与他断交,二人便到此为止。这是姜焉不能接受的事情。
  宋余久未听见姜焉说话,看去,才发觉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望着他,眼圈泛了红,竟是要哭出来的模样。宋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叙,叙宁,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要哭吧。”
  “谁要哭——”姜焉下意识地别过脸,却又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宋余,说:“我哭怎么了?!”
  “你都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哭?”姜焉哑着嗓子凶恶地说,“你们大燕律法规定男人就不能哭了?我的额日其格都没有了,我心都死了,皇帝也没道理不让我哭!”
  宋余:“额日其格……是什么?”
  姜焉哼了声,又拿余光瞟了宋余一眼,说:“你都不要我了,还管我是什么意思?”
  宋余眨了眨眼睛,道:“我,我没说我不要你啊。”
  姜焉道:“你既不能与姜焉谈情说爱,又不能再与小黑朝夕相对,不是不要我是什么?”他说得好委屈好伤心,宋余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可看着姜焉又凶又可怜的样子,又觉得他实在可爱,心中的震惊恍惚茫然都教喜爱冲淡了几分,昏头昏脑地想,就算姜焉是妖怪……也不是不行,哪有这样可人的妖怪,定是好妖,宋余小声说:“我这说的也是心里话……”
  姜焉脸更白了,悲伤之余,竟恶向胆边生,直勾勾地盯着宋余,盘算起将宋余掳掠回部族的可行性。下一瞬,却听宋余叹了口气,说:“叙宁,此事给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你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
  姜焉耳朵动了动,悲中生出一丝喜,抬起脸,道:“……不是不要我?”
  宋余说:“不是。”
  瞬间喜压过悲,姜焉犹在确定:“不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从此陌路?”
  宋余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不是。”
  姜焉觑了眼宋余,胸膛微微挺直,道:“……想想便想想,此事事关重大,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可又担心宋余这一想就想没了,姜焉问,“要想多久?”
  宋余:“啊?”
  姜焉理直气壮地说:“你总不能一直这么想下去,算算日子都要过年了,你们大燕不是讲究今年事今年了吗?”
  宋余:“……那等年后我再告诉你。”
  姜焉又说:“此事忒大,你挂着这样的事怎么过好年?”
  宋余这下哪儿能不明白姜焉的心思,抿了抿想上翘的嘴角,佯作沉吟态,“那我除夕那日告诉你。”
  姜焉急了,除夕当日和大年初一有甚么区别,道:“还有好几日呢,那岂不是日日都抓心挠肺的,你想想如此喜庆的日子,独你怏怏不快……”
  宋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姜焉被他笑得也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板着脸,可又觉得自己着急是人之常情,道:“宋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