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就如他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姜焉虽然喜欢他,可到底时日尚短,没道理就要他倾吐自己所有的秘密。何况,君子论迹不论心,姜焉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昭然搬了小踏凳来,道:“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姜焉本是想送他们到门口的,宋余却想着他在装病,闭门不出,所幸就让他做戏做全套。到门口二人还好一阵腻歪,宋余回头看了看矗立的齐安侯府,紧了紧披风,踏上了马车,心情松快愉悦,道:“回家吧。”
  第27章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
  宋余自风雪关回来之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醒后几年浑浑噩噩,如沉睡许久后跌跌撞撞爬出洞穴的小动物,懵懂又小心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身边的人将他架得又高又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余都不知如何自处,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让宋余下意识地不忍那些真切关怀他的人失落,比如老侯爷,宋文,还有冯家的舅舅和姨母,便尝试着去做那些该做的,正确的事。
  宋余做得并不好。
  他做得越不好,他们待他就越宽容小心,可这种“优待”让宋余懵懂里也好似背了千钧重石——宋余虽痴傻了,对别人的善恶感知却变得更敏锐了,他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疼他的。此间的矛盾挣扎宋余没法对人言,也说不出,他好似置身其中,又好像游离在外。宋余知道自己有些不知好歹,可他心里是不快活的,也说不上为什么,更不知要如何打破僵局,只能静静地配合大夫的治疗。这种感觉很是糟糕。时日一长,他好像真的成了京都城里的痴傻儿宋五郎。
  宋余心里隐约有个声音,说这是不对的,在叫着让他醒过来,宋余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他自己都要气馁了——不知何时,这个转机就出现了。
  容老大夫曾说他是伤了颅脑,加之当年的风雪关一战于他重创过甚,伤不止留在了身上,还留在了心里。如何能好,何时能好,就是容老大夫也说不好。容老大夫是杏林圣手,他话说得客气,宋余还看过许多大夫,有长平侯府寻的,也有冯家寻的,有说话好听的,也有难听的,虽有些话是避着他的,可这两年宋余渐渐也明白了,说不得他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宋余那日对容老大夫说的清明,并非虚言,宋余能觉察到嵌在他脑海中的坚实壁垒出现了皴裂,看周遭的事物也好似分明了许多。从前的宋余懵懂痴傻,反应迟滞,还是愚笨的那种,如今全然不一样了,好似掘开了堵塞河流的淤泥,眼窍心窍皆通。
  今日同姜焉在一起时,宋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愉悦,好似潺潺溪流淌过四肢百骸,让他微微战栗。宋余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喜欢姜焉。
  这种喜欢对宋余来说是新奇的。
  此前的宋余好像被困在了一团他人看不见的乱麻里,这团乱麻好像厚茧,裹住了他,宋余在里头徒劳地打转,费劲力气也不过揪下了几丝几缕。经年日久,茧变得薄了,透出了细细的一线光,姜焉就在此时,直接踢开那条缝闯了进来。
  宋余按了按胸腔内有序跳动的心脏,这种感情和他死水混沌一般的生活是迥然不同的,它带着汹涌的水浪,鲜活潮湿的水汽,哗啦啦地冲刷在宋余身上,让他很为之着迷。就是这点着迷,宋余在面对姜焉的真切剖白时,恍了神。
  宋余不讨厌这种感觉,欢喜之余,有些无措,还有点茫然,不知要怎么应对——也许从前的,聪明的宋余可以应对得从容一些。宋余有点儿丧气地想。
  宋余揣着这种心情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长平侯府,见了他的黑猫,冷不丁的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去齐安侯府本只是想探望姜焉——再与他分说清楚,哪想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宋余嗷了声,将脸埋在黑猫肥嘟嘟的肚子上狠狠蹭了一番,又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声。他笑得好古怪,姜焉摸不着头脑,其实二人分开也没有多久,宋余更不知姜焉化了猫跟着他的马车跳跃在屋脊上跟了他一路。可人没离开过眼睛,和真正的摸着碰着又不一样,他们才通了心意,真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宋余这傻笑看在姜焉眼里也是可爱至极。
  姜焉想,定是与自己两心相知,宋余太高兴了。
  宋余果然是爱自己的。
  姜焉恨不得不做这什么猫,也不管会不会将宋余吓坏,直接成人身,搂着宋余好一通亲近揉搓,宋余定会像只红透的虾蜷在自己怀里——哎呀呀,不能再想。
  黑猫湿漉漉的,微刺的舌头舔在自己脸颊,宋余眼睛亮晶晶的,捧着黑猫的脸蛋大大地亲了好几口,快活地道:“小黑小黑!你一定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
  姜焉矜持地想,谁不知道?他最知道了。
  宋余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有点儿害臊,尽管是对着自己的小宠,他将泛红的脸颊贴在黑猫脸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黑猫竖起了耳朵,转过脸,用微凉的鼻尖蹭宋余的脸颊。
  宋余搓了搓它的耳朵,自言自语道:“小黑,齐安侯是喜欢我的吧?”
  黑猫——姜焉震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将话都说得极清楚了,宋余为什么还要用这样怀疑的语气?它几乎要炸毛,宋余下句话一出将它生生掐住,尾巴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宋余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也挺喜欢齐安侯的。”
  “可齐安侯喜欢我什么呢?”即便再愚钝,宋余也知道,自己不算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便是齐安侯要断袖,也不该断到自己头上。人大都是如此,喜欢落了空不被人接住,失落黯然,接住太热烈的喜欢还要犹疑,怎的就落自己头上了?姜焉那也不叫落,称得上砸,砸得气势汹汹,让人毫无躲闪之力。宋余承接过太多恶意,即便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没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竟然会有人会喜欢他?竟然有人真的会喜欢他!
  真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甚至觉得,姜焉脑子是不是坏了?莫非傻的不是自己,是姜焉?太过震惊,所以即便二人已经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宋余依旧还未适应彼此之间关系的转变。姜焉却像是适应得不行,动作自然而然得让宋余迷惑——他们已经好了许久了吗?
  其实要说姜焉有如何越界倒也不曾,毕竟自二人见面起,姜焉待他就好的不同寻常,不过是关系骤转,宋余难免就有点儿不自然。姜焉还挺喜欢他的不自然的,手痒,如同拨弄宋余放置好的瓶瓶罐罐,就喜欢隐秘地捏一捏,揉一揉。
  宋余尚且沉浸在自己的胡乱揣测里,姜焉却要被宋余那句话气坏了。他与宋余之间分明已经心意相通,话也说得清楚明白,他简直就差将宋余塞自己胸腔里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有多喜欢他了,可宋余话里的意思仍是不信他。姜焉瞪着宋余,却看见了他眼中的迷茫,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就明白了宋余为什么这么说——宋余哪里是不信他,是不信自己。
  姜焉心中生出几分酸楚来。他记忆中的宋余何等自信飞扬,洒脱如芒种夏日,若不是这些年受多了冷眼,岂会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怀抱宝山和两手空空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黑猫凑过去,拿脑袋抵着宋余的脸颊蹭了蹭,宋余笑着搂住绵软的小宠,叹口气,说:“小黑,要是齐安侯和你一样就好了。”
  黑猫只属于他,小小的世界里也只有他,人和小宠不一样。
  宋余道:“不过你放心,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姜焉哼哼唧唧,心道,还好小黑也是自己。小黑喜欢他,姜焉也喜欢他。
  姜焉不喜欢宋余的怅然。半晌,黑猫咬咬牙往床上一滚,摊开四肢,翘着黑肉垫,露出软绵绵圆滚滚的肚皮,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异瞳瞅宋余,夹着嗓子细细地叫了起来。
  宋余看着难得撒娇的黑猫呆了呆,俨然被美人迷了心的痴汉,哪里还有半点失神惆怅,实在无法拒绝诱惑
  一把将脸埋了过去,“啊!小黑啊!小黑!”
  姜焉闷哼了一声,即便已经以猫身和宋余如此亲近过许多回,可这样“卖痴”来哄宋余还是少。要换了人身,姜焉还真未必能扯下老脸,以猫身就不一样了,宋余又不知道!反正他如今只是一只黑布隆冬的小狸奴,浑身漆黑,再是羞窘宋余也不知道。
  至于以后宋余要是知道了小黑是齐安侯姜焉——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余抱着黑猫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脸上都蹭了几根细细的猫毛也浑然不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小黑说:“小黑,谈情说爱果然如今日话本里写的一般,让人愁肠百转,高兴又不高兴,难怪这样多痴男怨女。”
  “倒不如与你在一起快活纯粹。”
  姜焉被他又转又闷在怀里,脑子昏昏,就听他那句话,顿时就警醒地竖起了耳朵,宋余还在叹,“我不必担忧小黑你会不喜欢我,会喜欢我多久,万一你移情他人了怎么办,你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狸奴,不知人有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