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焉望着宋余,耳边似乎又响起郑海说,太迟了,援军来得太迟了。
  那时他带着定北关的将士去驰援风雪关,他去得太迟了。
  要是再快两日,不,一日,或许就不是今天的样子。
  姜焉胸腔内跃动的心脏传来了清晰而尖锐的疼痛,他忍不住,贴近了宋余,宋余身上透着淡淡熏香的味道,不似当年的干燥清冽。宋余没想到小黑突然挨了过来,他愣了一下,抱住小黑猫亲昵地厮磨,轻声说:“小黑,你不高兴吗?”
  黑猫抬起眼睛,圆溜溜的金绿双眼望着宋余,又凑过去舔了舔宋余的脸颊。宋余没忍住笑了,掌心捏着黑猫后颈,揉搓了一番,道:“怎么办呢?你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要怎么哄你呀?”
  姜焉一颗心都被他说得柔软了,恍惚地觉得,能化作一只猫也没什么不好。姜焉曾经万分不喜他这一支能变做猫,不似人,也不似妖,尤其是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那几年,总是分外小心,生怕在人前化作猫,小心地藏着这个秘密。
  大巫师道,这是天神的旨意,是宿命。上天给予了他们这一支独一无二的血统,赐予了他们力量,他们是上天的宠儿,生来就该守护部族。
  姜焉年少时桀骜不驯,敢驳天意,甚至同大巫师争辩,他们既要守护部族,便该化作凶猛强悍的狼,翱翔九天的苍鹰,而不是弱小可怜的狸奴。
  他不喜欢这样的天命。
  后来姜焉负气离开部族,哪成想,竟又变做了猫,也便是那一回,他碰见了宋余。
  姜焉看着宋余白皙清瘦的脸颊,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他想:碰见宋余,这一定是天命,否则他们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
  这就是天命。
  第19章
  “侯爷,咱们今日不骑马吗?”
  第二天并没有骑射课,临到散学时,宋余却在将出国子监时碰见了姜焉,他以为二人还是会回侯府跑马,没想到姜焉带着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去侯府的。
  姜焉今日着的是缥碧色小袖长袍,腰佩革带,耳朵上挂了碧绿的坠子,倒是削弱了平日里的凌厉张扬,多了几分少年气,让人眼前一亮,想起姜焉如今也不过弱冠之年。
  姜焉道:“不骑马,天天骑马有什么意思,今儿陪我去听曲吧。”
  宋余一愣,说:“听曲?”
  “对啊,”姜焉说,“你平时不去听曲?”
  宋余老实道:“跟着阮二去流音坊听过几回。”
  姜焉一锤定音,道:“那咱们就去流音坊。”
  流音坊在京都城西,离国子监有些距离,二人是坐马车去的。城东多权贵,城西则多勾栏酒肆,还未入夜,街道上已经透着股子热腾腾的烟火气。
  姜焉靠着车厢,问宋余,说:“流音坊,跟着阮承青去听曲,除了听曲还干什么?”
  宋余眨了眨眼睛,道:“喝酒?”
  “其实流音坊的桂花栗子酥,古剌赤,蟹黄汤饼都很是不错,一会儿侯爷可以尝尝。”
  姜焉扑哧一声笑了,撑着下巴,那双金绿眼瞳专注地看着宋余,道:“你们去听曲儿光吃喝去了?”他“唔”了声,问道,“不看,美人儿?”
  宋余理所当然道:“看呀。”
  姜焉身体微微坐直,眯了眯眼睛,“哦?怎么个看法?”
  宋余奇怪地看着姜焉,说:“坐着看啊。”
  姜焉:“……”
  “没别的了?”
  宋余不解道:“还应该有什么?”
  姜焉:“也就是说你和阮二去听勾栏,就是坐着一起吃东西,听听曲,再喝点酒?”
  宋余点头道:“昂,侯爷,有什么不对吗?边关的勾栏不是如此?”
  姜焉:“……没什么不对,就是这样,我们边关也这样,听听曲,喝点儿酒。”
  自见过郑海之后,他就有些明白为什么长平侯并不执着于一定要让宋余再拿得起长枪,挽得了硬弓。一时间姜焉也不知是否该让宋余重拾弓马,他心中举棋不定,其实仔细一想,他虽的确想再见到当初意气风发的宋余,可如果代价是让宋余想起那些锥心之痛——忘了,也好。
  要是有可能,姜焉却想让宋余再好些,就如他对郑海所言,做不成天才,便当个普通人,至少不会再受人冷眼嘲笑。
  宋余不该承受这些。
  姜焉说去听曲其实是一时兴起,他习惯性地来国子监等宋余散学,见了人,又突然想起宋余不同他去骑马,他们之间的交集便只剩了他化作宋余的那只小黑。
  这么一想,姜焉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宋余,道是要去听曲儿。
  左右宋余和阮承青走得近,阮承青就是一个纨绔,也不知平日里带着宋余玩些什么东西。他心里有几分不快,听宋余那么一说,姜焉险些笑出声——他是高估了阮承青还是宋余?
  早听闻阮家家教严,锦衣卫指挥使阮承郁对这个胞弟管束极多,以至于京师的纨绔都不喜欢带阮承青一起玩。
  姜焉对宋余正色道:“勾栏就是听曲的地方,不过这地方鱼龙混杂,歹人也多,你平日里千万不能自个儿去。”
  宋余颇为认同地点头,说:“确是有许多歹人,我们以前还撞见过有人纠缠折柳姐姐。”
  姜焉:“后来呢?”
  宋余抿抿嘴,不好意思,又有点儿骄傲,说:“被我和二哥丢河里去了。”
  冷不丁的,姜焉道:“折柳姐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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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有个阮二哥,如今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一个折柳姐姐,姜焉酸溜溜地想,中原人管谁都叫哥哥姐姐?自己待宋余也不错啊,怎的就得个不冷不热的“侯爷”之称?
  宋余哪儿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折柳姐姐是流音坊的乐人,擅歌,琴弹得也好,我和阮二去大都是听折柳姐姐抚琴唱曲。”
  姜焉似笑非笑道:“很熟啊?你喜欢这个折柳姐姐?”
  宋余想也不想就说:“喜欢啊。”
  “……”姜焉哽住,硬邦邦道,“有多喜欢?”
  这要让宋余如何回答?喜欢还能按斤论两称上一称?
  姜焉看着宋余面上的为难神色,心里一下子就凉了,要糟,还有点生气,宋余一口一个要和自己过一辈子,转头心里还喜欢别人,枉自己自作多情地想东想西,连如何劝服他爹娘如何接受自己娶个男媳妇都想好了,结果好了——剃头担子一头热!
  姜焉全忘了,宋余说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是小黑,关他齐安侯姜焉什么事,他不管,他心里酸得都冒泡了,还泛起了苦。
  宋余可没说他断袖啊!
  姜焉瞅着他,说不出来,是喜欢得都无法言语了?
  姜焉冷了脸。
  宋余苦恼道:“喜欢就是喜欢,还能有多喜欢?”
  姜焉面无表情道:“那我且问你,喜欢阮二还是喜欢你的折柳姐姐?”
  宋余:“啊?”
  姜焉说:“喜欢你的折柳姐姐还是喜欢小黑?”
  宋余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姜焉,说:“……都喜欢?”
  “不能都喜欢!”姜焉严肃道,“若有歹徒将刀横在小黑脖子上和你那什么折柳姐姐脖子上,你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个?”
  宋余说:“小黑在侯府,什么人能闯入侯府挟持它啊?”
  姜焉:“小小侯府,又不是皇宫大内,铜墙铁壁。”
  宋余迷惑道:“可这个歹徒闯入侯府,就为挟持我的猫?”
  姜焉:“……对,这个歹徒脑子有病。”
  宋余一言难尽地看着姜焉,他觉得姜焉怪怪的,这个问题也好奇怪,一时都不知是自己不聪明,还是姜焉傻了。可看着姜焉一脸严肃,好似这个问题很重要似的,便也认真思索起来。
  马车外,坐在横辕外的昭然扭头盯着大块头赫默,眼里露出几分怀疑和控诉,怀疑齐安侯脑子有病,控诉他欺负他们家少爷赤诚好骗。
  赫默直直地盯着马屁股,心想,都说京都好,他觉得京都一点儿都不好!他们家英明神武的侯爷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余还是道:“侯爷,我选不出来,小黑是我的宝贝,折柳姐姐是个活生生的人,我都不能舍。”
  说完,他抬起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姜焉,说,“要是真有这事,我会尽力保全我的小黑和折柳姐姐。”宋余的目光落在姜焉脸上,就发觉姜焉魂不守舍,疑惑道,“侯爷?”
  姜焉满脑子都是宋余那句,“小黑是我的宝贝”,那岂不是说自己是他的宝贝?
  哎呀。
  也忒不含蓄了!
  姜焉隐约听见他叫自己,张口便道,“没事,我可以帮你救那什么折柳”,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他看向宋余,就对上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想,自己为难他干什么,本就不聪明了!
  姜焉想解释一番,却听马车外赫默瓮声瓮气道:“侯爷,流音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