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62节
  苏安安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不可能,你在胡说……”
  “我为何要胡说?旁人造谣他们或许还为着权势、为着富贵,可我呢?我编排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容奚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扣在苏安安肩上的手也收紧了力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会患上厌食之症么?”
  “若你是我,母亲刚过世不久,你就撞破你爹和他的寡嫂私会偷情……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更恶心的还在后头……”
  容奚复又笑开,只是这笑容却带着几分狰狞,“原来你就是他们二人暗度陈仓的铁证,是他们的孽种……”
  此话一出,苏安安眸光骤缩,连挣扎的动作都不由地停了下来。
  容奚却还在喃喃自语,“甚至连你名义上的母亲也知晓此事,却因为忌惮县主的身份,只能替他们遮着掩着,所以才郁郁而终……”
  “还有,你以为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么?撞破他们二人奸情的那一日,那个素来待你亲厚的堂兄甚至就站在你身边,跟你看到了同样的画面、听到了同样的话!他不去怪罪那两个狗男女,反而迁怒于你……从那日之后,再无什么兄友弟恭,他看你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只混在汤里、已经被淹死的蝇虫……”
  “可即便如此,这一家人竟还表面上装得正儿八经、高风峻节……这难道不令人作呕吗?”
  话音未落,容奚蓦地松开了苏安安,唇角的弧度愈发瘆人,声音也逐渐癫狂,“苏安安,实话告诉你,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巴不得整个临安城都知道容氏有多腌臜龌龊,让他们所有人被千夫所指,都像我一样,被当成一只死虫一样看待……”
  雅间内,苏安安呆怔地站在原地,耳畔回响着容奚有些疯癫的笑声,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雅间外,武娘子倚在门窗边,以一柄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同样震愕却又兴奋的眉眼。
  第38章
  晌午后, 容府终是将那些传播谣言的人毫发无损地放了出来。
  而随着那些人离开容府,被压制了一早上的谣言就仿佛是突然反扑了一般,在街巷间传得越来越广, 越来越离谱。
  “容家那个容二公子,你们知道吧?听说他其实是容云暮和扶阳县主的孽种!”
  “这也太荒谬了!若扶阳县主孀居后又怀了孩子, 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当年的事我也不清楚,可我听有人说, 容二夫人有孕后,身子不好,所以县主曾带她去城外的庄子待了几个月, 美名其曰静心安胎, 依我看就是避人耳目。再回来时, 这容奚就出生了……”
  “这么一说, 那这容奚是谁的孩子还真说不准!那容云暮岂不是在夫人还没有亡故的时候,就同县主鬼混在一起了?”
  “呵,说不定连那位夫人, 都是被他们二人合谋害死的呢!”
  风言风语, 越传越真, 就连临安府学里的学子们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这件事。
  恰好容玠独自从回廊经过,众人相视一眼,顿时噤声,各自移开视线,假装正在忙其他事, 可目光又忍不住瞟过来, 对着容玠暗自打量。
  容玠脸色微沉,步伐匆匆。可他平日里亦是如此冷淡孤僻,所以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待容玠走远些了, 他们才又迫不及待地聚到一起,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们说……容玠之前非要离家出走,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闻言,有人倒抽了口冷气,犹如醍醐灌顶般,“难怪!难怪!这么一来就全说得通了!那容玠离家出走,到底是因为见不得这桩丑事,还是知道纸包不住火,生怕被连累啊。毕竟他娘和二叔的奸情要真坐实了,那也是一桩罪名,他这直取入仕的名额……恐怕就要黄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面面相觑,纷纷转头,看向容玠消失的方向。
  府学外,一辆釉顶马车已经候在门口。
  见容玠走出来,车夫朝他微微颔首,“容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容玠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马车立刻调转方向,朝城郊的六合居驶去。
  从府学出城,必经之路便是容府。自容府门口经过时,容玠似有所察,抬手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容府大门紧闭,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着容府的牌匾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容玠唇角微抿,猝然松手。
  车帘落下,将一切闲言碎语都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临安府衙外。
  一老妇人背着包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外的登闻鼓下。她战战兢兢地张望了一圈四周,忽地看见什么,浑身一颤,终是下定决定地拾起了鼓棒,重重地朝那登闻鼓敲了过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已驶上半山腰,停在了六合居外。
  容玠被引到后花园时,端王正站在池畔树下,往池里撒着鱼食。
  短短几日,这池塘的形状已经被重新整修过,水面上浮着的落叶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水里原本打蔫的锦鲤不知所踪,而是换了几条黑鱼。
  容玠走到端王身后,躬身行礼,“殿下。”
  端王头也没回,开门见山道,“临安城内的新闻,本王都听说了。此事若再闹大,便再难收场。”
  容玠沉默不语。
  “依本王看,这些谣言在此刻疯传,似乎不止冲着县主,还冲着你容九安。”
  端王将手里仅剩的那点鱼食尽数抛进池塘里,拍了拍手转过身来。
  “负责品评的学官已经来找过本王,话里话外都是要将你从入仕名册上除名的意思。他原话是,容相当年的罪名姑且可以不论,可县主与容云暮若真有什么,容大公子这清白家世,便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服众了。”
  说着,端王从容玠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忧心忡忡,“九安,若你再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将此事压下去。你的功名,容氏的声名,便都要被铄金毁骨了……”
  容玠低垂着眼,面容隐在树荫下神色不明,“与兄弟妻通奸,男女各流二千里。”
  端王一怔,眼底闪过些错愕,“什么?”
  “诛不避贵。若我母亲与二叔确有私情,这已不止是秽闻,更是十恶之内的乱罪,理应……”
  停顿片刻,容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对簿公堂。”
  对簿公堂四字一出,端王眉宇间的愕然与迷惘更甚。再看向容玠时,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面上却不显。
  “若想对簿公堂,必得先有人举告。”
  容玠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六合居总管打断。
  “殿下,容公子……”
  总管擦了擦额上的汗,气喘吁吁,“刚刚得到消息。有个容府旧仆去了府衙击鼓鸣冤,告发扶阳县主为了掩罪饰非杀人灭口!”
  闻言,端王蓦地转眼看向容玠,惊疑不定地,“这是你……”
  容玠却是笑了,“殿下,看来这临安城里,有人比我更心急。”
  ***
  是夜,醉江月外第一次没了郑五儿和他那些小弟们的身影,整条街上更没有人叫卖知微小报。
  反倒是对面的玉川楼,人满为患。刚刻印好的小报一拿出来,便被众人哄抢一空。小报上赫然印着“容氏旧仆击鼓鸣冤、奸情败露杀人灭口”的字样。
  而最关键的是,小报上点明了府衙翌日会公开审理这桩案子,届时,扶阳县主作为嫌犯,还会亲临府衙,与这婢女当面对质。
  又是私通,又是谋杀,而状告的对象还是堂堂县主……
  有些人便是活了一辈子也没机会见识这种场面!
  转眼间,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直叫整个临安城都没了睡意,纷纷数着时辰等天亮,等府衙开堂。
  与此同时,临安府衙内亦是灯火通明。
  东侧院里,刑房的胥吏们进进出出,有的在屋子里秉烛翻看文书,有的则直接坐在屋外的石阶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随笔写着什么,还有的领着证人匆匆离开,将他们统一安置。
  穆兰提着食盒走进东侧院时,看见的便是如此忙碌的景象。
  “傅夫人?”
  一小吏认出了穆兰,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殷勤地迎了上来,“您是来找傅大人的吧?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小吏将穆兰引到了东侧院最大的一间屋子,傅舟正在里头眉头紧锁地翻阅卷宗。
  “傅大人,您夫人来了。”
  小吏唤了一声。
  傅舟抬眼看见穆兰,眉头登时锁得更紧,反手便将卷宗合上,“你来做什么?”
  眼见着氛围不对,小吏立刻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穆兰走过去,将食盒在桌案上放下,小声道,“我怕你忙起来就忘了用膳,这才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
  傅舟往圈椅中一靠,揉了揉眉心,冷哼一声,“你是关心我用没用膳,还是关心你那个好姐妹的前程?”
  穆兰绕到傅舟身后,讨好地替他按着肩,“苏妙漪与容氏关系紧密,咱们与容氏又何尝不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傅舟脸色一沉,转头看向穆兰,“容氏与我们有何关系?此话莫要再说第二次!”
  穆兰心里一咯噔,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顿住,“……容氏,真要倒了?扶阳县主可是县主,是皇亲国戚,就算真与小叔子有什么,临安府衙难道还敢治她的罪吗?”
  “若无人举告也就罢了,知府大人自然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可那容氏婢女当众击鼓鸣冤,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知府大人便是想装聋作哑也不能够。还有……”
  傅舟朝窗外看了一眼,“此事惊动了汴京来的大人物。那贵人传了话来府衙,第一,要知府大人公开审理此案,第二,他到时也会亲临府衙旁观。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含糊?!”
  穆兰哑然,怔怔地立在原地。
  傅舟想起什么,神色微冷,抬手扣住了穆兰的手腕,叮嘱道,“明日之后,便不要再与苏妙漪来往。”
  穆兰一愣,“可我与她……”
  傅舟掀起眼,直直地盯着她,那暗含警告的眼神叫穆兰不寒而栗。
  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噤声,讷讷地点了点头。
  ***
  今晚注定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外头人声喧嚷,可苏宅里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原因是苏妙漪早在两个时辰前便同所有人放了话——
  “明日我有场硬仗要打,必得养足精神。今夜你们都给我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烧香也好,算卦也罢,总之不许发出声响,不许来打扰我。”
  待到夜深人静后,本该养精蓄锐的苏妙漪却偷偷摸摸抱着一箱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往树下一坐。
  凉风阵阵,吹得苏妙漪略微有些瑟缩,可人也清醒了些。掀开箱盖,她一手捞起些铜板,熟稔地数了起来……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异响,苏妙漪心中默念的数字戛然而断。
  她深吸一口气,将堆好的铜板推倒,“凌、长、风。”
  一个人影骤然从树上落了下来,着地时却颇为笨拙,丝毫没有轻盈之感,紧接着便是凌长风粗声粗气的质问。